第6章 柳树的情怀

仇宇

当一阵清风带着春的讯息,飘逸地从大地上走过,柳树便陡然爆出些鹅黄、嫩绿的新芽,柔柔地在我窗前招摇。

这是奶奶栽下的。

在我小的时候,奶奶颠着小脚,走进城里照看调皮的我和弟弟。鸡叫时分,奶奶便就着微明的天光忙起来。烧水,洗衣,煮饭,略显笨拙的身体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小孩子生性顽皮,奶奶就更没有了空闲的时刻。等到我们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奶奶总算清闲了许多,可略谙世事的我看到了奶奶常呆呆独坐的落寞。

“毛丫呀,吃杯茶,叫了。”“叫了又怎样?”“叫了,叫了就该收麦啦!”奶奶的眼神很遥远,“真想回乡下闻闻麦子的香味呀。”这种语气让懵懂的我,像吃了一粒酸葡萄,禁不住眯起了向往的眼。隔了几天,奶奶欲言又止多次,终于在饭桌上说道:“闺女,我想来年春天种株树。”“娘,什么树?”妈妈颇有些惊诧。“柳树!”

奶奶干脆地说,“老屋前就有株柳树。”妈妈有些犹豫:“这是大院儿,能行吗?”爸爸拉妈妈的衣襟。“好呀!娘,就种柳树。”妈妈好像看懂了奶奶眼中的紧张与孤独。奶奶笑了,我也抿起小嘴儿,笑眯眯地偎在奶奶怀里。

于是,这株嫩柳就扎根在我窗前。奶奶似乎开朗了许多。现在想来,那轻歌曼舞的柳树大概唤起了奶奶年轻的记忆。听妈妈讲,奶奶如花的岁月都是在老屋的小院里伴着那株老柳树与针线筐里的女红度过的。这株小柳树所彰显的意义在我幼小的心里扎了根。

夏天,奶奶总是在不盈一握的小柳树旁洗衣,淘米。我最爱做的就是把白白的淘米水仔细地浇在柳树盘结的根处,看奶奶荡起一波幸福的鱼尾。站在当时比我高不了多少的柳树旁,我常常对奶奶说:“奶奶,我比它高!”奶奶总是笑笑:“它接着地气,喝着露水,一夜间就蹿个儿哩!你长不过它。”我不依,跺跺脚跑开了。

待我上了二年级,奶奶摸摸我的头:“奶奶该回去了。”掐指一算,奶奶已陪了我六个年头。时间的沙漏倒转,幼时的种种记忆如飞箭般而来,不舍的心情涌上心头,我皱皱鼻子,拉住奶奶的衣襟哭了:“不走,奶奶不要走呀!我还要帮奶奶为柳树浇水呢!”奶奶笑了:“毛丫呀,你大了,奶奶要回家陪老柳喽!”就这样,使出种种耍赖技术后而黔驴技穷的我,泪光盈盈地送走了奶奶。

路途遥远,课务越来越繁重,我看奶奶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那柳树婆娑的舞姿给了我安慰。

学习累了,望一眼窗外,柳树的绿意让酸涩的眼睛顿时舒缓下来。学习燥了,柳树柔声细语,沙沙地劝慰我。晴天,我总爱到已粗壮高大的柳树下背书。它轻柔的声音多像奶奶的语调啊!

柳树的情怀使我再也看不上其他的树:一心向上,枝丫铺满了天空,而仰视天空的姿势又怎能看见这默默而朴素的根!唯有柳树的枝条以可亲的姿势与根絮语;它的叶落下时,挨挨挤挤地簇拥在根前,且多是叶面朝下,深沉地诉说着爱。

今天,站在柳树下,抚摸着它粗粗的脉络。蓦然感到这株柳树不正是奶奶的写照吗?朴素坚忍,而又任劳任怨地为子女撑起一片福音。那么让我这个孙女做那受了哺育的柳叶,即使在落下时,也不忘把那最深情的一吻留给朴素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