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春分。
青衫猎猎立潮头,船头浪涌,划开半江烟雨。
三日后,少年刀客以江湖人身份正式踏上南下的水路。
其实并没有“长笑震落云天雁,刀光所向即江湖”的意境,船是常年远航的漕运船,破破烂烂味道也实在不怎么样。
好在少年踟蹰,对江湖还算有些期待。
从古墓出来之后,李元用了三天的时间做了两件事。
一是把夜帝心法彻底融入到春水心法里面,顿觉浩瀚如烟波,原本细水长流的感觉,此时波涛汹涌,不愧是上古辅助法门。
这还是他没有突破炼气期,一旦突破炼气期,真正的引气入体,修炼效果还要恐怖,丹田里鼓鼓囊囊让人信心大增。
二是把春水刀法第一境的大招和第二境的大招,用从白清秋那里领悟来的方式结合起来,果然威力大增,说能和谢红鱼这样的高手对拼那是扯淡,最起码整个青州镇魔司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这一刀下去,把常怀春吓个半死,临走的时候看向李元的目光还像在看怪物。
宋贵喜并没有随船,青州漕帮总舵主无了,后面的麻烦事有他头疼的,不过除了空降的可能,整个青州恐怕已经没人能和他争夺总舵主的位子了。
这条漕运船的负责人是一个黝黑的汉子,看上去精瘦,却浑身是力气,更是常年在水里讨生活的好手。
“小李大……李兄弟,船缝里的物件真的不用处理吗,这事要是被官家知道了,小人一家六口脑袋都不够砍的。”
此人名叫徐富贵,不参与漕帮管理,只是个锻骨境的水上汉子,是那种真正闷头干活养家糊口的江湖客。
李元摇头道:“只需按以前的方式处理就行,到了地方放到指定地点,便没人知道你们曾经运过这玩意,知道了也没有证据。”
徐富贵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有劳李兄弟了,此去磁州水路六百里,还需几天时间,浪涌船摇的,李兄弟一定休息好。”
说完转身招呼其他水手去了。
唐洪死了,蚀骨箭还在运,让李元有些意外的是,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产量确实低,这条船上只有一小包大约十支的样子。
应该是后者,否则再谨慎也不至于一次大费周折只送十支。
这让李元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来运送这么一点蚀骨箭?
一路无话,李元在当天就失去了站在船头装逼的兴趣,老老实实窝回船舱里领悟刀法去了。
逆流重船,一路风雨、夜泊、关卡盘查,天地渐渐多了些许盎然柔美,就连河水也变得平稳起来。
足足用了八天的时间,终于到了地方。
乌宁府磁州秀水港。
李元满心欢喜的从船舱里出来,看到港口的情况却愣住了。
若不是提前知道这次来的是江南水乡,他还以为来到了什么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
码头上到处都是污渍,朽烂的船板半浸在浊黄的水里,像被啃剩的鱼骨,汛期的淤泥黏在歪斜旗杆上,自己这艘本来斑驳的漕运船停在里面,竟然显得九成新。
岸边的茶棚早塌了顶,剩下半副“四水通津”的额匾斜插在土中,怎么看都觉得讽刺。
那边三五流民蹲在苇席棚下端着碗吃饭,眼珠子滴溜溜看着新来的运船——不是斗胆想劫掠点什么,更像是看看有没有心好的大善人能赏两个铜子。
更远处,龟裂的田畦像蛛网,枯禾根都被挖过一样,偶有活物经过,也是瘦成鬼的骡驴,拖着板车往北而去。
李元一脸的懵逼:“这他妈是江南水乡?”
哦,严格来讲,这里只是南北交接处,不是熟悉的江南,甚至没有淮河,可这种景象也太离谱了点,还不如路上的青山绿水有活力。
“连年洪水,去年好不容易好一点,又闹了蝗灾,这还是朝廷赈灾和南宫救济之后的样子,否则……啧啧,路有饿死骨的情况不是没有。”
“官家呢?”李元奇道:“一钱青天呢?”
“知府老爷亲自治水赈灾不知道昏厥了多少次,大家都把他老人家堵在家里不让出来了。”
徐富贵眼里满是敬仰之色:“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两月前,知府大人拖着孱弱身子和流民一起坐在南宫家门口请粥,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大家还怎么忍心让他劳累?”
李元肃然起敬。
“兄弟们抓紧时间,鬼地方待的心酸,等回去了,老子请你们喝花酒!”徐富贵对着身后吼了一嗓子,众漕丁轰然叫好。
说来也挺有意思,李元这一路涨了不少见识。
来的时候,漕运船未近码头,早早先有哨船驶出,船头漕丁高举“漕“字灯笼,彰显身份。
徐富贵从贴胸油布袋里摸出水程牌,连同一卷盖满府州大印的“米票“递上,岸上书办提着灯笼核验,朱砂笔在册子上勾了,漕运船才能搭跳板。
这一忙活天也放明了,一路上走走停停,李元甚至知道徐富贵是故意等到黎明进港,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听漕丁抱怨,似是和“耗米”有关。
特意问了一句,才知道水程牌是记录漕船途经各关卡的通行文书,延误一日虽不像官船吃板子,扣水脚银(运费)是必然的。
耗米则是朝廷默许运输过程中的损耗额度,据说常被上下其手,之所以黎明进港,是因为“天黑好办事”。
这一问之下,李元也颇为头疼。
一些其他的行话诸如“贴造钱”“闸头香”“买浪钱”和“阴兵粮”,别说是他,就是一些老水手都糊涂。
“那“压舱石”怎么处理?”李元问道,也学着用起了行业黑话。
徐富贵嘿嘿一笑,巴不得赶紧处理掉船底的暗藏,那蚀骨箭可是要掉脑袋的东西。
“大人只管拿去,也好处理,只需送到天香楼雅间海棠春就是了,大人拿着漕帮牌子,直接进房间,天香楼的老鸨不会过问,进去之后不做停留,放下就出来便可完成任务。”
说话间,已有老手抱着油纸走来,装在一个江湖客常见的行囊包裹中,斜背在身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看得出来,徐富贵是真想早点脱手。
李元抱拳,刚要说话,岸边流民忽然骚乱起来,连滚带爬的向着城门楼方向跑去。
就连徐富贵也纵身跃出船板,被李元一把扯住后脖领拽了回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富贵伸长了脖子往城门楼方向看,一脸的热切,解释道:“这鬼地方唯一能解长途水疲的就是南宫家大小姐施粥了,大小姐天香国色,那真是远远看一眼就能浑身麻酥,说是天上仙子下凡一点都不过分,小李大人,机会难得,快快松开,去晚了挤都挤不进去的。”
江南从龙世家,南宫氏。
李元失笑松手,暗道徐富贵这蠢货怕是没见过美女长什么样子,真若是比作仙子的话,白清秋、萧挽月和谢红鱼哪一个不是绰绰有余?
不过这阵势也确实离谱,人群浩浩荡荡,一排三十几个官兵加私人护卫都快拦不住了。
吴越多佳丽,水袖动春烟——李元有点好奇,南宫家大小姐何等姿色,能让乔公公这等阉人都觉得他会“此间乐不思鱼”。
于是纵身一跃,屁颠屁颠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