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啖胡虏

安乐公刘恂今年六十有余，刘麟上门拜访时，正坐在牛车里毫无形象地就着菜菹（腌咸菜）扒拉粟饭，身旁还有个美婢正在给他按摩放松。

“伯叔祖。”

刘麟揉揉脸，酝酿了下感情后上前两步，看着牛车里一动不动的，没有任何要欢迎意思的刘恂，刘麟一揖到地，悲愤慷慨道：“天道昭昭，人伦有纲！”

“先王制《礼》曰：「父之雠，弗与共戴天」，此孝敬之铁誓，血性之圭臬！昔赵娥手刃仇雠，太常旌表其户；阳球灭贼满门，郡属举其孝廉。岂有忠臣饮恨泉壤，孝子束手纲常？今北虏南下犯我疆土，弑我亲父！彼时刀锯加身，骸骨未收，贼子弹冠相庆，豺狼踞庭！每思《小弁》之诗，悲风木之憾；诵《春秋》之义，愤乱臣之猖！”

“麟愿提三尺之剑，誓报九泉之恨！还望公伯...公伯？公伯！”

刘麟刹住情绪，满头黑线地看着一脸懵逼的刘恂。

这个伯叔祖，还是个魏晋县公呢，简直纨绔到了极点！

来的路上刘麟还担心，自己这点后世学来的三脚猫功夫，能不能唬住这个时代古人。

但是事实是，他是真的想多了。

如果遇到了王崇、郑冲或者李密那种正统大儒，可能还会评一句稚童良才，然后收入门下带着勤研学问。

但现在，刘麟面对的不是那些大儒，而是自己的伯叔祖，二代安乐公，一个纨绔到老的老纨绔！

“嗯...咳...啊...阿麟所言甚是，快来人，给阿麟拿些白梅五味脯来...”

他竟然真的没！听！懂！

刘麟胸口一闷，自己纯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麟不是来讨要吃食的。”

刘麟又是一揖，决定还是说人话：“匈奴杀我父，麟不忿，前几日便思来想去，饱受折磨。如今下定决心，愿领一伍，袭杀匈奴，为我父报仇。”

这话放到现在，可能挺离谱的，你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要带人去找匈奴拼命。

但刘麟深知，自己所处的时代，乃是魏晋！

公羊儒的大复仇血性还没有褪去，得国不正的曹魏和西晋为了掩盖自己篡位的丑事，都在竭力宣传孝道。

刘麟这种反应，正符合当下的风潮。

“你？去杀匈奴？”

见刘恂那副欺软怕硬的嘴脸又摆了出来，刘麟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恼怒。

反而站直了身子，目光锐利，直视刘恂，盯着他的双眼道。

“伯叔祖所领麟等一脉，乃中山靖王之后，汉昭烈帝玄孙！”

“岂能因年弱而畏胡虏！”

“杀百人，便报百人之仇；杀十人，则报十人之仇；杀一人，亦报一人之仇；若一人不能杀......麟死前亦要生啖胡虏之肉！报那一肉之仇！”

刘恂身体一颤，不自觉地偏过头去，他有些不敢看刘麟的双眼。

因为他竟然在刘麟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神韵。

不是刘麟祖父刘瑶的神韵，而是一抹曾在他五哥北地王眼中看到过的神韵。

“阿麟，你去带着家仆走吧，给...给伯叔祖留一些别都带走了，官家就在前面，咱刘家还得...”

呵，想多了，那种家丁带上也是累赘。

心中腹诽，刘麟面上恭敬行礼接过了刘恂的印信，立马扭身就走。

篝火渐进，刘麟的身体渐渐激动地颤抖起来。

了解这个时期的人应该能理解，五胡乱华，应该是华夏历史上几个最难开的副本之一了。

胡虏、流民、山贼、军头，一个个磨光刀子，在这片大地上肆虐了三百年。

不说别的，后世洛阳到西安，高铁就1个多小时而已。

但刘麟却不敢轻易上路，只因这个时期山贼已经开始了泛滥。

抛去野史小传里的离谱故事，就正史上记载的山贼战绩，就包括但不限于：

青徐山贼强杀三名太守，连下数郡直逼洛阳，打的晋怀帝紧闭城门，传檄天下勤王。

司雍山贼聚众五万，追着勤王军砍，把勤王军硬生生砍回了驻地。

未来的西晋末代皇帝，此时还是秦王的司马邺好不容易逃出洛阳，在豫州刺史的保护下赶往长安，结果路上却被一波又一波不知名的小股山贼杀得丢盔弃甲，最后靠着求救名将贾疋才逃到了长安，组建了西晋流亡小朝廷。

如果是不熟悉这段历史的人来，但凡一步走错，都会被这个混乱的时代抿的渣都不剩下。

而如今，刘麟总算在这乱世里有了第一份依仗，刘玄的家仆！这怎能让他不激动！

“阿麟！你竟然真的将印信要来了！”

刘玄早就收拾好包袱，守在篝火旁。

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不过看刘玄怔怔发愣的反应，应该是没料到刘麟真的能将家丁要回来。

“族叔！不要愣神了！”

刘麟将视线从两匹快马上收回来，心里对这个没什么心机的族叔放心了几分。

“哦对对对，阿麟快跟我去家丁营帐，我的十数家丁都在那里。”

刘麟也不知道哪里是家丁营帐，跟在刘玄身后七转八拐，来到了一片破烂的营帐前。

不等刘玄指出，刘麟自己就发现了哪些才是刘玄的家丁。

乱乱糟糟的营地里，只有一个帐篷不同于其他，十数个黝黑精瘦的汉子沉默地握着兵器，围坐在篝火旁，还有三四个人在周围警戒着。

见到刘麟二人牵马走近后，为首家丁当即站起，打了个手势将营地的家仆汇聚了过来。

“老霍！”

“当不起家主如此称呼，家主还是叫我霍三即可。”

“没事，这是我的侄子阿麟，自家人。”

看着这十数名行事利落的家仆，刘麟心中更加放心，这些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精锐。

“家主可是要提前上路？”

霍三也不是拖沓的性子，看到刘麟二人的打扮，立马猜出了二人的打算。

“嗯，现在出发连夜赶路，怎么不见霍十在...”

笃——

不等刘玄说完，一根箭矢尾羽颤抖扎在了众人的面前。

随后，无数亮着火光的箭矢从黑暗中升起，铺天盖地地向着营地射来。

与此同时，遥远漆黑的夜幕中，亮起了点点的火把的光芒，紧跟着胡虏亢奋的怪叫声和骑兵踏地的声音。

刘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