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恨她恨谁

“只是他们现在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没有对证了。”付鳞说着,手中的火把微微举高,照亮前方的路,并没有看她,“少主不信也无妨,我确实没办法证明,温悯却有证据。”

“不过……”付鳞停下来,“少主既然不喜欢温悯,为什么反倒信任她?”

凌玉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没有说话。

就在付鳞以为凌玉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的声音被淹在断断续续的滴水声中:“明月间不算什么名门正派。”

“明月间是倚着渡影阁建立的,这一点不假,只是所有人大概都觉得,明月间是眼红渡影阁的名声才依葫芦画瓢做出来的。”

付鳞没有反驳。

凌玉继续道:“只是大多数人都并不知晓,爹爹其实也是温悯弟子。”

付鳞一惊。

“数年前,曾有人带着姐姐向霁云宗求医,谢枫说此人无药可医,病入膏肓。”

“那女子跪在地上恳求温悯,说愿将她姐姐化作傀儡,只求让她活着。”

“温悯却说,将人炼为傀儡有违人道。”

“那人在霁云宗前长跪三天三夜,最终只得了些盘缠,被霁云宗弟子押下山。”

“名门正派,到底是真心为人,还是博一个公正清廉的名声?”凌玉冷笑一声,“世有不公,有才者尚修得一术半法,本该庇护弱者。”

“……付鳞,”凌玉轻声呢喃,似乎是在问他,却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何为人道?不该先有人,而后才有道?”

“温悯身处神坛,无法沾染尘泥,做错半点,便过可盖功。”

“爹爹不同。”

“于是爹爹叛出师门,成为众矢之的。”

“明月间不讲道义,爹爹罔顾人伦。”

“可术法不就是这么用的么?”

凌玉折下一根藤蔓,在指尖绕了两圈,变成一条长蛇。

“爹爹这些年未曾脱离非议,死讯倘若传进仙门百家,恐怕都会得个‘大快人心’的评价。”那条褐蛇在她手中挣扎着,渐渐没了气息,凌玉松开手指,蛇掉在地上,变回毫无生气的枯藤,“温悯却依旧受众人敬仰,我只是不甘心。”

“爹爹是我至亲,我无法怪他。”

“……我不怪温悯,又怪谁呢。”凌玉的声音有些颤抖,“倘若她当年伸出援手,倘若她挽留下爹爹,倘若……”

“我一直都知晓她不是恶人,她只是古板得让人生厌。”

凌玉止住话,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胡搅蛮缠,毫无道理。”

“只是若不恨她,我无人可恨了。”

付鳞始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摇曳的火焰中忽闪。

忽然,他轻轻一挥木枝,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火焰在风中彻底熄灭,世界陷入一片昏暗。

身体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凌玉身体一僵。

她怔了片刻,猛地将付鳞推开:“滚开,我不要可怜。”

付鳞轻笑一声:“少主,我没有可怜你。”

“这是作为同类的结盟信号。”

“我觉得我们很合缘。”

凌玉沉默了片刻,嗤笑一声:“和你合缘,也太掉价。”

这么说着,却还是从他手中拿过木枝:“给我拿会。”

穿过叠叠洞窟,视线开阔处,囚丝花攀援而上,盛放于冰晶从中。

这里就是曾经他们找到刘奕的地方。

如今几乎已被囚丝花盖满,缠绕穿插,像是不知疲倦地要吸净所有灵气。

付鳞走到墙边,轻轻一抬手,枯藤在利剑之下断开。

凌玉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藤蔓,指尖轻触其下一片枯藤上那片不自然的暗色,又沿着脉络向下一点点捋顺。

囚丝花生命力强,也无需阳光,只要沾染一点寒气便可蔓延出一大片。

这根藤蔓扎根很深,所处位置也极好,按道理来说,生长得应该茂盛才是。

可是这一片囚丝花反倒都枯萎了。

头顶之上的一缕藤蔓上,系着一根小小红绳。

冥山地形复杂,需要标记也是常有的事。

奇怪的是,这红绳看起来倒不像是被人刻意绑起来的,这红绳刻得太深,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而就在这一处红绳之下,缠着纷纷杂杂的枯藤,了无生气地挂在尾端。

红绳宛若天际线,明暗分割,将生机一分为二。

这不是标记……

倒更像是傀儡术。

但渡影阁的傀儡术不炼活物,剩下的就只有……

明月间。

怎么可能是明月间呢?

明月间的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攻击天剑阁的人?

凌玉的指尖略微颤抖了一下。

付鳞恰好在此时看过来:“少主,在看什么?”

凌玉轻吸了一口气,将那红绳扯下来,面色再度恢复平静:“你看。”

付鳞怔了一下:“温悯标记路线也会这样,应该没什么干系。”

凌玉摇头,手指摩挲着那根枯藤:“这刻痕太深了。”

“……你的意思是,”付鳞沉默片刻,“是渡影阁的人?”

凌玉不置可否。

付鳞低下头,坐在枯藤上。

与刘奕结仇的人,大概就只有祝承。

现在回想,温悯在发现的当时就不让他碰刘奕……

难道她也发现了端倪么?

可……

付鳞呼吸有些急促,按在剑鞘上的手指发白。

“只凭这个,还是太过单薄。”

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说出一句。

凌玉掐在掌心的指松开,说不上来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她面不改色:“这里暂时没什么东西了,你还记得你们来时候的路么?我们一路找过去,或许能有些线索。”

付鳞点点头:“记得。”

从冥山口出去,屋外的温度骤然升上来,盛满的春意压在暗沉沉的天空之下。

似乎快要下雨了。

凌玉打了个喷嚏。

她一向穿得单薄,冥山寒气盛,这一趟下来,只怕是快要着凉了。

这里地形偏僻,莫说是客栈,便是行人也少见。

付鳞想了想,看向搓了搓手臂的凌玉:“少主,天色不好,我们先找处歇脚。”

凌玉又打了个喷嚏:“这穷乡僻壤,能去哪里歇脚?回冥山洞里么?”

付鳞摇头:“少主已经着凉了,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