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渊底秘径

黑暗，不再是虚无，而是粘稠、沉重的实体，裹挟着万年沉积的铜锈腥气与水汽凝结的冰冷，沉沉地压在韩斩棘每一次试图扩张的肺叶上。青铜水道的四壁，在右臂暗金龙鳞散发的微弱幽光下，显露出湿滑的、墨绿色的厚重苔藓，如同某种古老生物腐败的皮肤，散发着阴冷的湿意。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青铜板，覆盖着一层粘腻的淤泥，每一步落下都发出轻微的“噗叽”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姜雪魄的重量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得如同山岳。她被韩斩棘用撕下的、还算坚韧的里衣布条牢牢固定在背上，银白的长发如同失去生命的藤蔓，垂落在他颈侧，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背上这具躯壳里摇曳欲熄的生命之火。她眉心的那道竖形裂痕，在幽暗中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只有当他剧烈动作时，才能感受到那隔着衣物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心跳震颤。

【…环境…扫描…高湿度…高腐蚀性…检测到…未知生物…残留…信息素…威胁等级…低…】

【…污染度…53.2%…稳定…波动…范围±0.1%…】

【…右臂…龙化组织…活性…稳定…鳞片覆盖率…67%…关节处…角质化…增生…】

【…生物雷达…被动侦测…前方…137米…大型水体…声波特征…异常…】

脑海中，那简陋、布满裂痕的暗金色光幕断断续续地闪烁着，提供着混乱而有限的信息。自从在葬龙渊泥沼中强行吞噬怨灵能量逃离后，龙骸残响系统仿佛被过度驳杂的龙怨“撑”得消化不良，核心逻辑时而清晰时而混乱，功能也变得飘忽不定。但此刻，它捕捉到的水流声和“大型水体”的提示，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线微光。

韩斩棘布满血丝的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右臂的龙爪无意识地划过墙壁，坚硬的青铜在锋利的爪尖下发出“滋啦”的刺耳刮擦声，留下几道深刻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划痕，既是指引，也是他宣泄压抑和维持平衡的支点。空气里那股腐朽的铜锈味中，混杂着一丝越来越明显的腥甜气息，吸入肺腑带来隐约的灼痛感，仿佛某种无形的毒素正在悄然侵蚀。

“咳…嗯…”一声微弱得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呻吟从背后传来。

韩斩棘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身体绷紧如弓。“姜姑娘？”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姜雪魄长长的银白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蝶翼，却终究没能睁开。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吐出的气息微弱冰凉。那些强行灌入脑海的怨灵记忆碎片中，那个被强行按在冰冷符文青铜器上、眉心被植入暗银晶体的银发小女孩痛苦挣扎的影像，再次无比清晰地刺痛了韩斩棘的意识。他右臂的鳞片猛地一阵轻微炸起，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又在意识到可能勒痛背后之人时迅速平复收紧，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

“快了…就快到了…”他对着浓稠的黑暗低语，声音嘶哑，不知是安慰她还是说服自己。拓拔野燃烧生命阻挡龙骸与怨灵狂潮的背影，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灼痛着他每一根神经。

水声越来越大，从隐约的滴答逐渐汇聚成持续的、沉闷的流淌声。

艰难地转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狭窄的水道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开阔的半圆形青铜平台。平台大约十丈方圆，地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湿滑苔藓。三条更宽阔的青铜水道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分别通向黑暗的未知：一条倾斜向上，隐隐有微弱的新鲜气流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外界的气息；一条笔直深入，幽深得如同通往地狱，只有无尽的黑暗；最后一条，也是水流声和那股腥甜气息最为浓烈的方向，则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幽绿色的微光。

然而，最吸引韩斩棘目光的，并非这三条岔路，而是平台正中央，那具以诡异姿态凝固在时光中的骸骨。

它身披的药王谷制式青衣早已褪色成灰败，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撕裂口和抓挠痕迹，如同被疯狂的野兽蹂躏过。骸骨并非躺卧，而是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势跪坐在地。它的头颅深深垂下，几乎抵到冰冷的青铜地面。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双手——十根指骨如同铁钩，深深掐入了自己早已干枯的脖颈皮肉之中！指关节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扭曲变形，深深嵌入颈骨缝隙，仿佛在临死前承受着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想要扼断自己的呼吸！它的胸腔肋骨多处断裂，胸前悬挂的药囊早已破裂，散落出的药材残渣化为灰白的粉末，混合着地面湿滑的苔藓。最触目惊心的，是它那低垂的头颅天灵盖上，深深钉入半截闪烁着幽蓝色寒芒的骨针！那材质，那淬毒后特有的阴冷光泽，韩斩棘再熟悉不过——正是玄甲卫引以为傲的杀人利器，“蚀骨追魂”箭矢的尖端！

“药王谷的人…死在自己人…或者说，主子手里？”韩斩棘的声音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缓步靠近，布满暗金龙鳞的右臂抬起，爪尖微微张开，戒备着可能存在的陷阱。每一步落下，都格外小心，踩在湿滑苔藓上的轻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骸骨的腰间，挂着一个密封性极佳的青铜圆筒，筒身刻着药王谷特有的草药纹章。韩斩棘用龙爪小心地将其取下，触手冰凉。筒口有精巧的防水蜡封，虽历经岁月，依旧保存完好。他利爪轻轻划开封蜡，筒内是一卷用特殊药液浸泡处理过的、坚韧的异兽皮。皮卷展开，虽然边缘有些许霉斑，但上面的墨迹依旧清晰可辨，字迹端正中透着一股压抑的绝望：

>天启三年七月初九·阴·渊底水道

>

>奉谷主密令，携弟子七人，深入葬龙渊水道，探寻“毒龙潭”所在。谷主言，潭畔生有稀世灵药“龙血草”，乃炼制“九转还魂丹”主材。然…吾等今日初抵潭缘，便觉有异。潭水非但不含生机，反而色泽幽绿，散发刺鼻腥甜之气，触之如针砭！弟子王五不慎沾湿衣角，顷刻间皮肉溃烂见骨，哀嚎半日而亡！此绝非灵药产地之象！更于潭底淤泥深处，窥见一具沉没的青铜棺椁，其上…赫然镌刻前朝皇室“蟠龙吞日”徽记！谷主…隐瞒了真相！

>

>七月初十·渊底·毒潭畔

>

>避毒丹仅余四枚，药力亦在潭气侵蚀下加速消耗。吾与剩余弟子冒险近潭，以长杆探得棺椁周围散落大量玉简、帛书。拾得数片，内容…惊世骇俗！所谓“龙血蛊”，并非天地自生之奇物，乃是前朝御医奉皇室秘令，以秘法将捕获的龙魂碎片强行注入特定活物体内培育而成！活人…是容器！是蛊皿！药王谷…竟参与其中？！

>

>七月十一·绝望·毒潭深处

>

>噩耗！归途遭遇伏击！非渊底异兽，是…谷主亲率的药王谷执法队！还有…玄甲卫！他们根本不是来搜寻我等！是屠杀！谷主眼神冰冷，下令格杀勿论！言吾等“窥探禁忌，死不足惜”！弟子们…皆遭毒手！余身中“蚀骨针”，拼死跳入毒潭支流，以龟息丹假死避祸…写下此录，藏于筒中。后来者…若有机缘得见…切记！皇室与药王谷上层…勾结！以活人豢养龙魂，培育龙血蛊！此蛊非药…乃…容器！祸世之源！速离！永世莫再踏足此地！

>

>…他们…找到我了…避…毒…丹…方…在…我…

字迹到此陡然中断，最后几行变得极其潦草，墨迹晕染开，更夹杂着点点暗褐色的斑点——那是干涸的血迹！书写者显然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仓促留下了最后的警示。

韩斩棘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盯着“以活人豢养龙魂”、“龙血蛊乃容器”、“药王谷参与其中”这些字眼。他猛地抬头，看向那骸骨死死掐住自己脖颈的双手！在那扭曲的指骨缝隙间，果然紧紧攥着一块边缘被捏得变形、几乎要碎裂的薄玉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和惊怒，用龙爪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撬开那早已僵硬如铁的指骨。玉片入手冰凉，上面用极细的金刚石针，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蝇头小字，但部分区域因为骸骨临死前巨大的握力而磨损、碎裂，字迹变得模糊残缺：

>避毒丹·残方

>

>主材：龙血草（三钱，需百年份，汁液幽绿带金纹者为佳）

>辅材：雪魄花（二两，取其花蕊冰晶…）

>引子：…（此处碎裂，仅余“寒潭”二字）

>中和：…（模糊不清，隐约有“魄”、“引”字样）

>炼制：需以至寒冰焰…文火淬炼…九转…凝丹…（后续断裂）

>注：此丹仅能抵御潭气表层侵蚀，深入核心…需…（完全碎裂）…压制…反噬…凶险万分！

【…信息…录入…分析…】

【…关键情报确认：龙血蛊·人工培育·皇室主导·药王谷协同…】

【…关联目标：姜雪魄…状态…高级容器…体内龙魂碎片…契合度…异常…】

【…分析…“雪魄花”…名称…与目标…高度关联…推测…其体质…或为…培育容器…关键要素…】

【…避毒丹·残方…信息不全…核心缺失…无法…完全解析…效用…存疑…】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冰冷的逻辑链条将残酷的真相一点点拼凑出来。韩斩棘缓缓转过头，看向背上昏迷的少女。幽暗的光线下，她苍白的侧脸如同易碎的瓷器。那些怨灵记忆碎片中，那个穿着前朝高阶官服（此刻细看，那官服纹饰分明带着药王谷顶级丹师的徽记！）的男人，将暗银晶体按入小女孩眉心的画面，与“雪魄花”、“体质关键”的字眼重叠在一起！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韩斩棘！这寒意甚至压过了右臂龙鳞传来的冰冷触感。

“所以…你从来不是什么偶然的‘天选之人’…”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台回荡，带着铁石般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碾磨出来，“你是他们…精心挑选、培育的‘苗床’！从你被植入这该死的东西开始，就注定了要被收割的命运！”

就在这时！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沉闷而粘稠的水泡破裂声，夹杂着某种巨大物体在深水中缓缓搅动的声响，清晰地从右侧那条泛着幽绿光芒的水道深处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感，仿佛某种沉睡的巨兽在深潭中翻了个身。同时，一股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的腥甜毒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那条通道中涌出！

毒龙潭！药王谷不惜以同门性命为代价也要掩盖的终极秘密！姜雪魄体内那痛苦龙魂碎片的真正源头！就在前方！

韩斩棘的目光扫过三条岔路：

向上：通往未知的地表，可能是生路，但意味着放弃追寻真相和解救姜雪魄的希望。

向前：深入永恒的黑暗，吉凶难料。

向右：通往幽绿光芒和水声来源，那里是毒龙潭，是绝望的深渊，却也可能是解开一切谜团、找到一线生机的唯一地点！

拓拔野燃烧生命、挡在龙骸与怨灵狂潮前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她…活下去！！！”

活下去…不仅仅是逃离，更是摆脱这被诅咒的命运！

韩斩棘右臂的暗金龙鳞猛然间片片张开，如同进入战斗状态的猛兽，露出了鳞片下更为狰狞、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细小倒刺。他反手用力紧了紧背上的绑带，确保姜雪魄被牢牢固定，感受着她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心跳。他将那块刻着残方的玉片小心地塞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

然后，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右侧那条泛着不祥幽光、涌动着致命毒气的通道，布满暗金龙鳞的右腿，重重踏入了幽绿光芒笼罩的范围！

“走！让我们去会会…这养蛊的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