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看着气喘吁吁、汗流满面的魏庭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魏,冷静一下。记住,无论遇到多大的事,首先要保持冷静,我们的大脑只有在冷静状态下才能做出理智的分析和判断。”
魏庭轩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希尔慢条斯理拿出烟斗,装上烟丝,用拇指摁结实,“说吧。”
魏庭轩简明扼要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高虎和于三黑不是工友、普通的朋友,对我而言,他们是家人,是兄弟……”
说到这里,魏庭轩仿佛看到了两人被枪毙之后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禁眼圈发红,声音哽咽起来。
希尔假装没看见,低头划了根火柴点燃烟丝,用力吸了一口,缓缓说道:“事情看起来并不复杂,责任也非常明确,你的兄弟们是被冤枉的,或者说是代人受过。原因很简单,你的兄弟,会开车的那位班长,即便他什么都不做,留在原地等待帮助,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谁都挽救不了那一百多位军人的生命。”
魏庭轩闻言精神一振,悲伤的情绪减轻了不少。
希尔抬起头望着魏庭轩,“罪魁祸首其实是我那位可怜的英国同胞,患病的司机,当他出现在他不应该出现的位置上,悲剧便注定要发生。哼,他和他的家人在保卫大英帝国的伟大感情之下,隐瞒了他的病情,哦,他们说不定还因为这种无私的奉献精神而自我感动呢。”
“不过,倘若他们在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之前,能保持冷静,理智地分析和思考,断然不会做出这种鲁莽而又愚蠢的选择。”
希尔的分析鞭辟入里,魏庭轩思路变得清晰了,忙问:“那,那军事法庭的法官肯定是冷静的,理性的,对吧?他们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对不对?”
希尔吸了几口烟斗,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太可能。你朋友是在前线被拘捕的,他们无辜被抓,必然情绪激动,再考虑到他们的受教育程度,很难条理清楚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白。”
“熟悉情况的翻译在营地,天知道军事法庭能不能找到翻译?翻译的中文水平如何?有没有耐心倾听?”
希尔叹口气,“审判他们是上级的意志,而战事紧张,军事法庭格外讲求时效性,因此,只要上述几个条件当中的任何一个出现问题,最终都是同样的结果。”
魏庭轩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希尔的手掌,“先生,您是英国人,在军队里总有些认识的人,托他们帮忙解释……我,我除了您,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了。”
希尔眉头微皱,“我确实有些朋友在军队服役,职位最高的应该是个少将师长,但他在第二集团军,就算我真的能找到他,他恰好也愿意出面帮忙,时间也来不及。”
魏庭轩松开希尔的手,失神的眼睛看着地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
希尔猛地吸了烟,深邃的眼神透过脸前的烟雾,沉思良久,缓声道:“魏,想救你朋友的命,必须换个思路。”
魏庭轩眼前一亮,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您快说。”
“像这样规模空前、旷日持久的战争,被军事法庭错误处死的本国士兵都不在少数,没人会在乎多冤枉几个华工,因此,军队内部是无计可施的,只能从军队外面想办法。”
“外面?”
“是的。”希尔忽然笑了笑,“入伍前我是个刑辩律师,为了维护委托人的利益,经常需要寻找法律和系统的漏洞。”
“您的意思是找到漏洞了?”
“不错。”希尔微微点头,“漏洞在管辖权上。你们虽然替英军做后勤工作,服从大英帝国陆军部的指挥,但你们的真正身份是劳工,而不是军人——”
“那,那军事法庭就没有资格审判他们!?对吧,您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希尔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现在的唯一问题是:集团军和前线的军事法庭把华工团当作军人来看的,认为他们有资格审判。因此,只有通过外交途径来解决这件事。”
魏庭轩有些茫然:“什么是外交途径?”
“通过贵国的外交部或者驻英国、驻法国的公使馆,向英国外交部提出交涉,英国外交部通报给陆军部并施压,只要陆军部出面,一封电报给到集团军司令部,你的朋友就能立刻恢复自由。”
“好,太好了。”魏庭轩激动得满脸通红,不停地搓手,“咱们就走这条路,先生,您教教我,要怎么做。”
希尔直视魏庭轩,沉声道:“魏,我必须提醒你:外交途径虽然是唯一的办法,但依然难于登天,成功的机会非常渺茫。”
“我明白。”魏庭轩忙道:“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要去试试。”
“好,很好。”
希尔赞许点头,从办公室上拿出纸笔,飞快地画出一张草图,“你要在24小时之内,不,必须在明天下午6点之前,也就是大英帝国外交部下班之前,让贵国驻法国公使向伦敦发出正式交涉的电报。”
“阿兹布鲁克距离巴黎有将近200公里的路程,由于铁路系统接连遭到德军轰炸,又要保证军用物资的运输,客车的运行速度难以保证,再加上有些路段铁路没有修复,可能要步行或者乘坐汽车,你只有不眠不休地赶路才有机会成功。”
“这是路线图,上面的关键地点我用英文和法文标注了,你把它收好。”
魏庭轩先仔细看了两遍,再小心翼翼放进内衣口袋。
希尔掏出怀表看了下,“现在是晚上8点钟,距离宵禁开始还有1个小时,咱们还有时间搞一张临时通行证。”
在希尔的帮助下,魏庭轩顺利从值班军官那里拿到了通行证,登上了一辆开往火车站方向的军车。
临别之际,希尔担心魏庭轩没钱,想给他一些,魏庭轩慌忙拒绝,“我有钱,足够巴黎来回的。”
希尔点点头,“魏,他们应该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说老实话,我都有点嫉妒了。”
“如果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他们也会这么做的。”
“好,非常好。”
汽车已经发动,希尔冲魏庭轩摆了摆手,“再见,上帝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