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奈亚拉托提普

奈亚拉托提普……乃是伏行之混沌……

我是最后之人……我将述说,倾听者之虚空……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不太清了,但肯定是在几个月之前。当时,全面紧张的时局令人忧惧。那是一个政治剧变和社会动荡的时期,又因为人们心中还有一种奇怪而挥之不去的担忧,害怕遭遇可怕的危险,所以形势变得更加复杂了;人们担忧的那种危险,广泛而包罗万象,只有在晚上最可怕的噩梦中才能想象出来。我还记得,不管走到哪里,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带着忧心忡忡的神色,喃喃地低声说着各种警告和预言,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有意地在心里重复这些说法,或者承认自己听到过这些说法。大地上弥漫着一种巨大的罪恶感,从星辰之间的深处吹来了阵阵寒风,让处在阴暗之中和荒凉之地的人们瑟瑟发抖。季节更替也像着了魔似的,出现了巨变:明明已是秋天,酷热却依然难当,不肯消退,令人畏惧;大家都觉得,这个世界,或许还有整个宇宙,可能不再受到已知诸神和力量的控制,可能已经被不为人知的神灵与力量主宰了。

正是在那个时候,奈亚拉托提普在埃及降生了。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此人身上拥有古老的土著血统,模样则像一位法老。农夫们见到他时,都会跪拜,可谁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跪拜。他称自己是从长达27个世纪的黑暗中崛起的,还听到了来自尘世之外的消息。肤色黝黑、身材修长、阴险不祥的奈亚拉托提普,深入到了各个文明的国度,总是买来许多奇怪的玻璃或者金属器具,然后再将这些东西组合成更加奇怪的器具。他讲述了许多的科学知识,其中还包括电学和心理学,话语中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每次都把观众批驳得无言以对,也让自己的名气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人们一边相互劝告,说他们都应当去见一见奈亚拉托提普,可一边又在浑身发抖。奈亚拉托提普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再安宁,因为深更半夜经常会响起做噩梦之人的尖叫声。以前,在噩梦中大声尖叫从来都不是大家普遍存在的问题;可如今呢,贤人智者几乎都希望可以禁止人们在深夜里睡觉,希望黑夜之中各个城市里那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不会那么恐怖地打扰到月光与那些古老的尖塔;那道颜色苍白、惹人怜惜的月光,在桥下静静流淌的碧绿河面上闪烁,而一座座尖塔则在苍白天空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颓败。

我还记得,奈亚拉托提普来到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时的情形;这是一座巨大而古老的恐怖之城,其中充斥着数不清的罪行。我的朋友已经向我介绍过奈亚拉托提普的情况,还提到此人有如启示录般的话语中,拥有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和诱惑;因此,我热情高涨,急不可耐地想去探究一下此人身上种种达到了极致的奥秘。我的朋友都说,奈亚拉托提普所说的话语非常恐怖、令人敬畏,我再怎么狂热也想象不出;说在阴暗的房间里投射到一块屏幕上的那些东西,都是除奈亚拉托提普之外无人敢去显示的预言;说他制造出的一阵阵火花,能够前所未有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还听到国外有人暗示说,那些认识奈亚拉托提普的人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象。

就是在那个炎热秋季的一天晚上,我与那些焦躁不安的人一起去见奈亚拉托提普。那是一个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夜晚,我们走过无数级楼梯,走进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在投射于屏幕上的阴影中,我看到废墟中有一些戴着头巾的人,而垮塌了的纪念碑后,有许多黄色的邪恶面孔在向外窥探。我还看到,世界正在与黑暗对抗着,正在对抗来自终极空间的一波波毁灭大潮;世界旋转着、翻动着,在一颗光线黯淡、正在冷却下去的太阳周围苦苦地挣扎着。接下来,火花开始令人惊讶地在观众的头上到处闪烁,观众的头发全都根根直立,而出现的阴影也变得怪异起来,在人们的头顶上盘旋,令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接下来,由于我比别人更为冷静,也较有科学头脑,因此我用颤抖的声音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是招摇撞骗”,并说那是“静电现象”;听到这话,奈亚拉托提普便把我们全都赶了出去,赶下了那些令人目眩的楼梯,赶到了潮湿闷热、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当时已是午夜时分,我大声地尖叫着,说我不害怕,说我根本就不害怕,其他人也跟着我一起尖叫着,安慰自己。我们对彼此信誓旦旦地说,这座城市依然跟以前没有两样,依然生机勃勃;街上的路灯开始暗下去之后,我们又一遍遍地咒骂电力公司,还互相嘲笑对方扮出的鬼脸。

我相信,当时我们都察觉到,那个发绿的月亮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而来,因为我们开始借着月光走路之后,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形成了各种古怪的队形,尽管不敢去想,可我们似乎都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有一次,我们往人行道看去,发现铺路的石块都松掉了,路上长出了野草;一条罕见的、锈迹斑斑的钢轨,表明这里曾经是电车轨道。后来,我们又看到了一辆有轨电车,孤零零的,没有窗户,残破不堪,几乎翻到了一侧。环顾四周的地平线时,我们发现这里看不到河边的第三座塔,却看到了第二座塔的轮廓,还发现塔顶参差不齐。然后,我们便分成了三队,并且每一队似乎都是身不由己地朝着一个不同的方向前进。其中的一队,消失在左边那条狭窄的巷子里,只留下了一阵可怕的呻吟之声,在空中回荡。另外的一队,则鱼贯走进了一个杂草丛生的地铁入口,其中的人都在疯狂地大笑着。我自己那一队,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似的,朝着空旷的野外而去,并且不久后我们就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完全不是当年秋天的那种炎热了;我们走到那个阴暗的沼泽边上后,竟然发现四周都是在月光下令人毛骨悚然地闪烁着的不祥积雪。一堆堆没有足迹、怪异费解的积雪星散分布,形状表明风向始终未变;远处就是一条深谷,由于两侧的谷壁闪闪发光而显得谷中越发黑暗了。我们这一队人就像梦游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走进深谷;至于队形,其实是稀稀拉拉的。我在队伍后方磨蹭着,因为在闪烁着青绿之光的积雪映衬下,那条黑乎乎的深谷非常骇人,而且我还觉得,空中回荡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哀号之声,就是我的同伴们消失时发出来的;不过,我很快就无法再磨蹭下去了。就像受到了先进去的人的召唤似的,我在巨大的雪堆之间浑身颤抖,心中充满恐惧之情,半漂半滑地走进了那个看不见、超乎想象的漩涡。

那种令人惊愕的感觉,那种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神志失常,只有神灵才能说得清。一个令人恶心而又反应敏捷的阴影,在一双双无形的手中蠕动着,盲目地旋转着掠过阴森森的午夜;这个午夜里,充斥着腐烂的造物和死亡世界的尸体,尸体上还长满了城市这种疮痍。阴风拂过黯淡无光的星辰,令它们闪烁着的光芒变得很微弱。众多世界之外,隐约浮现出一群群有如庞然大物般的幽魂;不洁神庙里的圆柱若隐若现,坐落在深空之下那些难以名状的岩石之上,高高耸立,直达超越光明与黑暗、让人头晕目眩的虚空。穿过这座令人作呕的宇宙墓地,从时光之外那些匪夷所思、黑暗无光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沉闷而令人疯狂的鼓声,以及亵渎神明的长笛发出的细微单调的哀鸣;那些硕大无比、黑暗阴沉的终极之神,则随着这种可憎的鼓声和笛声,缓慢、笨拙而可笑地跳着舞:这些终极之神,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说不出,也没有脑子的怪兽——它们的灵魂,就是奈亚拉托提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