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阴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半地下室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我坐在床边，盯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数字——那是我发表在自媒体平台上的文章阅读量，已经突破了十万。
“天蓬转世“——这个自称姓朱的编辑在凌晨三点就给我发来了消息：“爆了！彻底爆了！读者都在问作者是谁！快写第二篇！“
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自从三天前开始写作，我几乎没怎么出门，全靠方便面和楼下张姨给的水果度日。桌上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了二十多页，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变得越来越潦草，就像我逐渐失控的情绪。
洗漱时，我看着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用变化术整理仪容了。水龙头流出的冷水拍在脸上，让我稍微清醒了些。今天必须出去走走了，顺便去图书馆查点资料——我打算在下一篇文章中详细写写蟠桃会的真相，需要确认一些细节。
从床底下摸出最后五十块钱，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省着点用。那篇文章的一千五百块稿费要下周才能到账，眼下还得精打细算。
小区门口，张姨的水果摊前围了不少人。我本想悄悄溜过去，却被她一眼看见：“孙老师！好几天没见你了，生病了吗？“
“没，在忙点事情。“我含糊地回答，买了两个最便宜的苹果。
“哎，等等，“张姨神秘地压低声音，“你听说了吗？师范大学那边出了件怪事。“
我心头一紧：“什么怪事？“
“我侄女在那儿上学，说前天文学院有个女学生，在图书馆古籍部晕倒了，醒来后非说自己看见了'斗战胜佛'显灵！“张姨绘声绘色地说，“现在学生们都在传呢，说是看了什么禁书被附体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苹果差点掉在地上。斗战胜佛？那不就是我的佛号吗？
“哪个图书馆？“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
“就师大的老图书馆啊，听说古籍部在地下室，阴气重得很...“张姨突然打住，狐疑地看着我，“孙老师，你问这么详细干嘛？“
“没什么，就是...挺有意思的。“我匆匆付了钱离开，心跳如鼓。
师范大学...那不正是林小飞邀我去参加cosplay活动的地方吗？而且图书馆古籍部...会不会藏着什么与天庭有关的秘密？
原本去市图书馆的计划立刻改变了，我决定直接去师范大学一探究竟。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了四十分钟，终于到达了师大正门。
校园里绿树成荫，学生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其间，洋溢着青春活力。我这种邋遢中年男人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几个路过的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
“请问老图书馆怎么走？“我拦住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问。
“您是说古籍部吧？“男生推了推眼镜，“沿着这条路直走，看到一座红砖老楼右拐，门口有棵大槐树的就是。“
按照指引，我很快找到了那座古朴的三层建筑。门口果然有棵高大的槐树，树干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树龄120年“。对比周围现代化的教学楼，这座红砖建筑确实显得阴郁沉闷。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纸张和霉味扑面而来。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值班的学生坐在入口处玩手机。
“您好，古籍部怎么走？“我问道。
学生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右边：“下楼梯，负一层。要登记证件。“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忘带证件了。“
“那不能进。“学生终于抬起头，打量着我邋遢的外表，“古籍很珍贵的，必须有证件登记。“
正僵持间，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他是跟我一起的。“
回头看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长发随意地扎成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而锐利，像是能看透人心。
“杨学姐！“值班学生立刻站起来，态度恭敬了不少。
女孩从包里掏出学生证递过去：“文学院研究生杨婵，这位是...我请来的民间研究者。“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却对我使了个眼色。值班学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来一本登记簿：“那请登记一下吧。“
杨婵熟练地签下名字，然后把笔递给我。我在她名字下面写下“孙行者“，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很久没写过字的人。
“走吧。“杨婵收起笔，带着我向楼梯走去。
下楼梯时，我小声问：“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她的回答让我差点踩空台阶，“别紧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古籍部比楼上更加阴冷，灯光昏暗，书架间弥漫着淡淡的樟脑味。几个学生坐在长桌前埋头阅读，没人注意我们的到来。
杨婵带我穿过几排书架，来到最角落的一个小阅览区。这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古画，画的是二郎神杨戬带着哮天犬的场景。
“现在可以说了吧？“我警惕地问，“你到底是谁？“
杨婵示意我坐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旧书放在桌上。我一眼就认出了封面上的符咒——那是天庭专用的封印术。
“我是杨婵，二郎神杨戬的妹妹。“她平静地说，“当然，现在是转世后的我，只有最近才觉醒前世的记忆。“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附近一个学生不满地“嘘“了一声。
“小声点，“杨婵拉我坐下，“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三天前我在整理这批新到的古籍时，碰到了一本被封印的天庭档案，记忆突然恢复了。“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出说谎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太清澈了，清澈得不像是凡人。
“证明给我看。“我压低声音说。
杨婵叹了口气，伸出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指尖接触桌面的瞬间，一道微弱的金光闪过，木桌上浮现出细小的莲花纹路，又很快消失。
这是正宗的道家点化术，凡人绝不可能掌握。我这才确信她所言非虚。
“你为什么找我？“我问，“天庭知道吗？“
“天庭早就放弃人间了，自从科技兴起后，香火断绝，众神都去了更高维度的空间。“杨婵推了推眼镜，“我找你是因为读到你的文章——《一个猴子的自白》。“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写的？“
“文风。“她嘴角微微上扬，“五百年了，你骂玉帝的语气一点没变。“
我不由得笑了，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认出真实的我。
“所以，那个晕倒的女学生...“
“就是我。“杨婵坦然承认，“突然恢复前世记忆，身体承受不住。不过现在好多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页复印的古籍内容：“看看这个，你会感兴趣的。“
我接过文件，上面的文字是古天庭专用文书，记载的是当年蟠桃会的真实情况。其中明确提到，我大闹蟠桃会时，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神仙暗中叫好，因为他们也受够了天庭的等级制度。
“这...和《西游记》里写的完全不同。“我喃喃道。
“当然不同，“杨婵冷笑一声，“《西游记》是天庭授意编写的宣传品，目的是把你塑造成一个被驯服的榜样。“
我继续往下看，更加震惊的内容出现了：取经路上遇到的八十一难，有超过一半是天庭和佛门联手设计的“真人秀“，目的是考验唐僧师徒，同时收集人间香火。
“那群混蛋！“我忍不住骂道，引来附近学生的侧目。
杨婵示意我冷静：“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找你了吧？这些真相应该公之于众。“
“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也受够了被神话扭曲。“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在传说里，我只是个被压在华山下的可怜虫，等待刘彦昌来救。但事实上，我当年是自愿镇守华山封印，根本没有什么爱情故事！“
我这才理解她的愤怒。原来不止是我，每个神话人物都被后人根据自己的需要改编得面目全非。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
“合作。“杨婵直视我的眼睛，“你继续写你的文章，我提供古籍中的证据。我们要还原神话的本来面目。“
我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仅能澄清真相，还能为我的写作提供独家素材。
“不过要小心，“杨婵警告道，“虽然天庭基本放弃了人间，但仍有少数监察者在活动。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在揭露真相...“
“我明白。“我想起了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网络监控。
我们约定了联系方式——杨婵坚持要用微信，我只能承认自己没有智能手机。她无奈地给了我一个电子邮箱，说会定期把古籍资料发到我网吧的账号上。
离开前，我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帮我？我们前世并不算朋友。“
杨婵站在古籍部的阴影中，眼镜反射着昏暗的灯光：“因为在这个时代，真相是最珍贵的。而你我，都是被谎言伤害过的人。“
走出图书馆，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刚才的对话信息量太大，我需要时间消化。校园里的学生们依然无忧无虑地走着，完全不知道两个神话人物刚刚在他们身边策划着一场“真相革命“。
我在校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思考着下一步计划。杨婵提供的古籍资料无疑是宝贵的，但如何将这些专业内容转化为大众能接受的文章，是个挑战。
肚子咕咕叫起来，我才想起中午只吃了两个苹果。路过学校食堂时，诱人的饭菜香让我驻足。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三十块钱，我决定奢侈一次。
食堂里人声鼎沸，我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吃两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师！真的是您！“
回头一看，是林小飞，他穿着印有“大圣归来“字样的T恤，兴奋地冲我挥手。
“真巧啊，“他端着餐盘在我对面坐下，“我正想联系您呢！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我含糊地回答，突然想到杨婵也是这个学校的，“对了，你认识文学院的杨婵吗？“
“杨学姐？“林小飞瞪大眼睛，“当然认识！她可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古典文献专业的天才，据说能读懂十几种古文字。“他压低声音，“不过最近有点怪，前几天在图书馆晕倒后，整个人都变了...“
“怎么个变法？“
“就是...突然对神话学特别痴迷，尤其是《西游记》相关的内容。“林小飞咬了口鸡腿，“您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就是听说她学问好，想请教些问题。“我转移话题，“你们cosplay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小飞立刻被带偏了，滔滔不绝地讲起他们的筹备工作。我边吃边听，偶尔点头。通过他的讲述，我了解到现在年轻人对《西游记》的理解有多么离谱——他们给每个角色都加了感情线，甚至连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都被塑造成了悲情兄弟。
“...最受欢迎的是悟空和唐僧的师徒CP，“林小飞兴奋地说，“我们准备在活动上首发同人本！“
我差点被饭呛到：“师徒什么？“
“CP啊，就是配对。“林小飞误解了我的惊讶，“现在可火了，网上相关tag有上百万热度呢！“
这顿饭吃得我五味杂陈。一方面，年轻人对西游故事的喜爱让我欣慰；另一方面，他们解读的角度又让我哭笑不得。也许杨婵说得对，神话被不断重构是不可避免的，但至少应该有人知道真相。
告别林小飞后，我去了学校的书店，想找些参考资料。在神话学专区，我被琳琅满目的西游改编作品震惊了：有将孙悟空塑造成女性的小说，有讲述唐僧前世今生的言情剧，甚至还有《八戒的幸福生活》这种荒诞作品。
最让我震惊的是《悟空传》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贴着“畅销十年纪念版“的标签。看来这本书的影响力远超我的想象。
我拿起一本《西游真相考》，翻到作者介绍页——是个著名大学教授。正当我考虑要不要买下时，一张书签从书页中滑落。捡起来一看，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欲知真相，明晚八点古籍部。“
这显然是杨婵留给我的。我把书签塞进口袋，决定明天再来一趟。
走出书店，夕阳已经西沉。回程的公交车上，我望着窗外闪过的城市景象，思绪万千。现代人用他们的方式诠释着古老神话，赋予其新的意义。这本身无可厚非，但真相不应该被完全掩埋。
回到地下室，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开始撰写新文章。这一次，有了杨婵提供的古籍证据，我能够更加详细地还原蟠桃会的真相。写到激动处，我的字迹变得龙飞凤舞，仿佛要把五百年的憋屈都倾泻在纸上。
写到半夜，我的手指已经酸痛不已，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文章暂命名为《被篡改的蟠桃会：一个亲历者的自白》。我打算明天发给“天蓬转世“前，先让杨婵过目一下，确保古籍引用的准确性。
放下笔，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桌上的《悟空传》在台灯下泛着微光，我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道：“你以为你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但是在你四周有很多看不见的墙，其实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是啊，我的路已经很清楚了——揭开被掩盖的真相，无论这条路有多难走。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五百年了，我第一次感到肩上的担子如此清晰而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