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升从娘胎里醒来的时候当然是懵的,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还有重活一世的机会,虽然语言要重学,书要重读,但他上一世活了六十七,虽是孤独一生,重病身亡,也算是寿终正寝,父母也过世,已是尽孝,了无牵挂下死的是很安详的,也没想过要在来人间一趟,虽说大部分人要有这机会,一定愿意来,但他这把,带着记忆重开,属实是有点被自愿。
宋云升的意识像沉船被打捞上岸,湿漉漉、黏糊糊地苏醒过来。四周是温暖、黑暗、带着韵律的搏动和沉闷的液体流动声。他花了足足有……嗯,以胎儿的时间感来说,可能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地府喝孟婆汤,而是真真切切地蜷缩在一个女性的子宫里。
“操……”这个字眼在他意识里炸开,带着七十岁老烟枪的沙哑,却只能化作羊水里一串无意义的气泡。六十七年的人生,从牙牙学语到垂垂老矣,记忆清晰得像昨天刚拍的X光片。他记得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记得心脏监护仪最后那声绝望的长鸣,记得灵魂抽离时那份奇异的、尘埃落定的轻松——终于,结束了。无妻无子,父母早逝,存款够付丧葬费,他走得干净利落,堪称教科书般的“了无牵挂”。他甚至在心里跟阎王爷(如果有的话)签了份精神免责声明:这辈子够了,下不为例,千万别再来!
结果呢?
他妈的胎内重装系统了!
“他可以肯定不是自愿的!我自愿个屁!”宋云升的意识在温暖的羊水里无声咆哮,徒劳地挥舞着藕节般的小胳膊。我要喝孟婆汤,我要过奈何桥,想象中喝孟婆汤、过奈何桥、投个好胎的流程呢?这算什么?强制返厂升级?还是地府系统出了BUG,把他这枚本该注销的老旧U盘直接格式化了塞进新机箱?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潮水,几乎要淹没这具初生的、脆弱的小身体。他想捂脸,手却只能拍到软乎乎的腮帮子;他想叹气,却呛了一口自己泡澡的“汤”。更要命的是,身体的本能开始不受控制地席卷他的意识。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挤压感?像被塞进一个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四周温暖的黑暗陡然变得狂暴、扭曲、压力剧增!
“开始了!”一个冰冷的念头闪过。前世虽无子嗣,但基本常识还在——这是分娩!
“重活一世?行吧。语言重学?忍了。书重读?也认了。可这……这从头开始当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连哭和笑都控制不了的肉团子?这简直是针对社恐晚癌患者的终极酷刑!谁安排的?阎王还是程序员?出来!老子保证不咬死你!……呃,以我现在的牙床,好像确实咬不死……”
他绝望地闭上眼,感受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属于婴儿的、无法抗拒的、席卷全身的疲惫。羊水的温暖记忆早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嘈杂的人声。
宋云升的意识在羊水的混沌中沉浮,那憋闷的挤压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这一次,他倒没有太过震惊——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这“熟”得让他想骂娘。
“呜哇——!!!”
熟悉的、不受控制的啼哭再次撕裂了寂静。但这一次,周遭的环境截然不同。
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奇异草药清苦、温润水汽、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雨后山林般空灵气息的味道。光线也并非刺目的无影灯,而是柔和朦胧,似乎来自镶嵌在洞壁上的某种散发莹白光芒的石头。
他被一双稳定、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托起。这双手的主人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轻柔却不容置疑,仿佛在托举一件珍贵的灵器。
“恭喜宋师兄,贺喜林师姐!是个大胖小子!筋骨强健,灵韵内藏,未来定是仙途有望!”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语气带着恭敬和由衷的喜悦。
宋云升努力睁开被羊水糊住的眼睛,视野模糊了片刻才渐渐清晰。
他首先看到的,是抱着他的男子。约莫三十许人的样貌,面容刚毅,眼神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盛满了初为人父的激动与温柔。他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劲装,样式简洁利落,衣料非丝非麻,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泽,袖口和领口用银色丝线绣着某种繁复的云纹图案。最让宋云升心头一跳的是,这男子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沉稳、厚重,仿佛一座刚刚拔地而起的孤峰,虽不张扬,却自有其巍峨之势。这应该就是他那“五十六岁筑基”的父亲——宋青峰。
“青峰…快…让我看看孩子…”旁边软榻上传来虚弱却难掩激动的声音。
宋云升被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他看到一张同样年轻秀丽却带着浓浓疲惫的脸庞,正是他这一世的母亲——林婉容。她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鬓角,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柔软衣裙,同样绣着云纹,只是颜色更淡雅。她身上也有一股“气”,相比父亲的沉凝如山,她的气息更显清灵、活跃,如同山涧溪流,只是此刻显得有些紊乱和虚弱。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和满足,让前世孤寡的宋云升内心涌起一股极其陌生的酸涩感。
“婉容,辛苦了。”宋青峰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大手轻轻拂过妻子汗湿的额发,“你看他,多像你。”
林婉容虚弱地笑了笑,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宋云升皱巴巴的小脸:“像你才好…像你一样,能走得更远…”她的眼神深处,除了对孩子的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某种东西的渴望和坚定。宋云升心念电转,结合之前的“被自愿”重生和现在听到的只言片语,瞬间明白了:“全力助力丈夫筑基…自己只差一枚筑基丹…抓紧时间生个儿子…”这信息量有点大!这修仙世界,看来竞争很残酷啊!父母这修为进度,似乎…有点不太理想?高龄筑基?练气圆满卡关?为了不留遗憾才急着生孩子?
他还在腹诽,抱着他的林婉容已经看向一旁恭敬侍立的女子:“多谢孙师妹接引,劳烦你了。”
那被称为孙师妹的女子,穿着与林婉容类似的月白服饰,只是颜色略深,腰间悬着一块青色玉牌。她笑容温婉:“师姐言重了,此乃分内之事。小公子初临人世,还需静养。我已备好温养灵泉,待师姐恢复些气力,便可为小公子沐浴涤尘,稳固先天之气。”
灵泉?涤尘?稳固先天之气?宋云升小耳朵竖着(虽然只能动一点点),捕捉着这些关键词。修仙世界实锤了!开局就是门派内部福利?听起来比普通婴儿待遇好多了。
这时,宋青峰走到洞府门口,轻轻一挥手。洞府那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上,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门户。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极其清新、带着草木芬芳和凛冽灵气的风灌了进来,让宋云升精神猛地一振!他努力转动小脑袋瓜,朝门外望去。
**轰!**
眼前的景象,如同巨锤般狠狠砸在他初生的意识上!
洞府外,并非凡尘俗世,而是一片难以想象的雄奇天地!
他们似乎身处一座巨大无比的山峰半腰。脚下是翻滚不息的浩瀚云海,洁白如絮,在金色的晨光下染上瑰丽的霞彩。云海之中,有数座更为险峻奇绝的山峰刺破云层,傲然挺立。那些山峰形态各异,有的如利剑指天,寒光四射;有的如巨兽盘踞,气象森严;有的则仙气缭绕,隐约可见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掩映在苍翠古木之间。一道道流光,如同流星般在各峰之间穿梭往来,速度极快,带着长长的尾迹——那是御剑飞行或者驾驭其他法器的修士!
更远处,天际尽头,悬浮着几座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浮空岛屿!岛屿底部怪石嶙峋,被阵法光芒包裹,其上瀑布如九天银河般垂落,坠入下方无垠的云海,激起氤氲灵气。岛屿之上,宫阙连绵,仙鹤翱翔,更有巨大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舟船悬浮在岛屿周围,如同守卫的巨兽。
近处,他们所在这座山峰上,古木参天,许多树木的叶子并非绿色,而是呈现赤红、金黄、湛蓝、甚至莹白等奇异色彩,闪烁着点点灵光。巨大的藤蔓缠绕着山石,开着碗口大的奇异花朵,散发着醉人的异香。山涧流水淙淙,那水清澈见底,流淌间仿佛带着淡淡的荧光。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雾气,呼吸一口,都感觉全身的毛孔在欢呼雀跃——当然,宋云升现在只能用肺呼吸,但这感觉依旧清晰无比!
洞府门口延伸出一条宽阔的石径,通向山峰更高处。石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形态古朴的石灯,灯芯并非火焰,而是悬浮着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石。石径上,偶尔有穿着各色服饰、气质不凡的男女修士走过。他们或步履从容,衣袂飘飘,自带一股出尘之气;或行色匆匆,眼神锐利,周身隐隐有法力波动流转;无论男女,大多面容光洁,眼神清亮,身上带着一种凡人难以企及的精气神。这就是修士的仪采!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能感受到他们与天地灵气交融、超凡脱俗的气质。
“这…就是修仙界?!”宋云升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上一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与眼前这云海仙山、御剑飞行的景象比起来,简直是尘埃之于星海!震撼、茫然、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巨大的信息冲击,加上婴儿孱弱的身体,让他再次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林婉容感受到怀中小人儿的动静,温柔地将他抱紧了些,对宋青峰道:“青峰,把门关上吧,外面灵气虽盛,但对刚出生的孩儿来说还是太冲了些。让他再睡会儿。”
宋青峰点点头,再次挥手,石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令人心潮澎湃的瑰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