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已经摆明了态度，就是要抢占她的身份。
她知道光靠说很难证明自己，必须得拿出点真凭实据。
而最直接的证据，也是从小区分她俩身份的特征，莫过于腰间的胎记。
“爸妈，这个胎记你们都知道，只有我身上有。”
她撩起腰间的衣服，露出右腰上的褐色胎记，拇指大小，椭圆形。
姐姐轻叹一口气，环顾一眼众人，缓缓掀起衣服，露出了右腰。
姐姐的腰上，竟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胎记，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形状。
她感到难以置信，快步上前，用手去掐姐姐腰间的皮肤，姐姐后退两步，但并未放下衣服，任由她掐着，任由她观察，显得很光明磊落。片刻后，宋晓光踏步上前，将她拽开了，姐姐这才放下衣服。她觉得应该是纹身，但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显然不是短期内纹的……难道，姐姐已经谋划多时？
“妹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姐姐神色忧虑。
“短信——”她望向宋晓光和李美玲，“爸、妈，你们收到我发的短信了吗？”
“收是收到了，但我们都以为是诈骗。”宋晓光耸了耸肩，“所以你是怎么了？”
这时，姐姐的养母开口了：“她被骗进传销组织了，今天刚被解救出来……”
“原来如此。”姐姐踏前两步，握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同情，“我听说进入传销的人都会被洗脑，甚至有些人精神上会出问题，产生幻听、幻视，还会产生身份认知障碍。妹妹，你是不是在里面待久了，把自己想象成是我了？”
“你别在这给我假惺惺了！”她愤怒地推开姐姐，“明明就是你把我送进传销组织的，就是想趁这段时间抢占我的身份，爸、妈，我才是真的亦菲啊。”
她走到宋晓光和李美玲面前，祈求般地让他们看自己的脸。
她似乎忘了，现在的她面黄肌瘦，眼圈发黑，头发杂乱，整个人精神萎靡，还透出一股瑟缩感，已是与两个半月前活泼爽利的自己判若两人。而姐姐面色红润，长发飘飘，肤白胜雪，比两个半月前的她更像她。
仅从表象来判断，没人会站在她这边。
这时的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姐姐会将她送进传销组织，不仅仅是利用这段时间来抢占身份，更因为就算她回来，身体和精神状态，也已大为不同。
“你真残忍！”她扭头望向姐姐，很难相信这个与自己体内流着同样血液，一起走过那么多坎坷磨难的亲姐妹，竟会以如此残忍的手段试图毁掉自己，如果不是警察将传销窝点捣毁的话，她可能都回不来了，这无异于杀人。
姐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真的在犯病一样。
“我们一直在替考。”她决定说出来，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索性玉石俱焚。
她将她和姐姐替考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宋晓光和李美玲面露惊愕，两人一起望向姐姐：“真的吗？”
姐姐平静的神情中带着些疑惑：“没有，我没有找她替考过。”
她怒声道：“搞清楚，是我找你替考，不是你找我替考！”她想起什么来，转而望向姐姐的养母：“你来告诉他们，我们是不是在替考？”
姐姐的养母却是摇了摇头：“不清楚。”
她瞪大眼睛：“你们利用我俩替考赚钱，现在却说不清楚？”
姐姐的养母眉头紧皱：“你胡说些什么！赶紧跟我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她一时愣住，不确定是姐姐的养母担心赚黑心钱的事暴露而不好意思说，还是姐姐从一开始就说谎，伪造了被养父母发现那一事实，只为增加酬金，如果是后者，那姐姐的城府可太深了。不可能……她不相信。她甩开姐姐养母的手，走到宋晓光面前，哽咽着说：“爸，帮我报警，警察一定可以搞清楚。”
宋晓光回头看了眼李美玲，李美玲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摇了摇头。
姐姐在这时说话了：“爸、妈，就帮她报警吧，火车票可以延期，晚几天也没关系，看见妹妹这幅样子，我也不放心，虽然我俩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
听见姐姐的话，她只觉得一阵恶心，没想到姐姐说谎的能力这么强。
宋晓光最终还是报警了，不久后，警察来了，她和警察详细说了自己和姐姐之间的事，从几年前的替考，到两个半月前的传销，再到如今的鸠占鹊巢。
让她欣慰的是，警察很重视这件事，因为牵扯到高考替考这一敏感问题。
很快又来了两名警察，先对她俩的身份进行了初步核实，收集了两人的指纹、血液样本，然后提取了宋晓光和李美玲家中的痕迹，包括指纹、毛发等，接着又去姐姐的养母家提取了指纹、毛发等，最后去学校里调取了档案。
两人最后一次会面是在郊外，附近没有监控，所以无法确定那次会面是否真实存在。至于此前的会面，最近的也要追溯到半年前，更是无从确认。
警察去两所学校走访询问了，没人知道双胞胎的事。
学生们不知道，老师也不知道，甚至没人怀疑过替考。
警方还去了孤儿院，拿到了她们六岁入院时登记采集的信息。
两天后，警方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宋晓光和李美玲家中的痕迹，与现在居住在家里的宋亦菲的痕迹一样，而且，家里没发现任何与冯悦然相关的痕迹。至于冯悦然的养父母家中，则全是冯悦然的痕迹，没有宋亦菲的。除此之外，宋亦菲的身份信息和高考采集信息一致，与孤儿院内的采集信息也一致。
多项调查结果表明，宋亦菲就是宋亦菲，而她就是冯悦然。
得知这个消息，已经回到姐姐养父母家里，正在被迫看守水果摊的她震惊得说不说话，旁边正在搬运水果的养母却是冷哼了一声。
“我看你就是被传销洗脑了，想白捡一个大学生当当，真是可笑！”
她瞪了养母一眼，扔下削掉一半皮的凤梨，抓起篮子里的一叠零钞，跑走了。
“不好好看摊，你去哪？！”养母这才看见篮子里的钱被拿走了，赶紧去追，但她跑得飞快，眨眼就没影了，养母扶着膝盖大喊，“有种你就别回来！”
她最后的希望就是警察，既然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局面便很难逆转，因为从根上来说，她的确就是妹妹，就是杨静岚，而姐姐正是抓住了这一漏洞，才谋划了这一出替换。她坐上大巴车，来到了市里，一路上越想越气，想到她和姐姐在一起的诸多美好回忆，想到她们一起吃冰激凌，一起憧憬未来，想到她们在孤儿院里相互依靠，睡在同一个被窝，就算自己犯了些错误，伤了姐姐的心，但那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姐啊，怎么忍心这么对待自己呢？
过去两天，在姐姐的养父母家，她已经知道了姐姐在一年半前就辍学了，她想起来，姐姐曾有一次去网吧里找她，她和姐姐大吵一架，那次姐姐很可能就是告诉她辍学事情的，至于后来的一切，都是姐姐为了替换她而谋划的局。
姐姐压根没参加高考，也没上大学，姐姐和家里说在打工，实际也确实在打工，只不过在打工期间，还替她考试，两方隐瞒，两方不耽搁。
即使在她进入传销组织期间，姐姐也在伪装打工，同时欺瞒双方家庭，正因此，姐姐的养父母才没有注意到她早已被骗进传销组织，也就没报警。
应该也就是在那期间，姐姐抹掉了家中的痕迹，全部替换成了她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大巴车在摇晃，她浑身在发抖。
来到市里，进入小区，站在那道熟悉的门前，她用力拍门，却无人回应，她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是想要怒骂或者殴打一顿姐姐泄愤，还是祈求爸爸妈妈再好好看看她，相信她的话，拍了许久的门，手掌都拍疼了，依然没回应。
她浑身虚软，坐倒在地上，委屈的泪花在眼里打旋。
一个阿婆从电梯中走出来，看见她后，边走边问。
“菲菲，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东西忘拿了？”
她扭头看见阿婆，知道阿婆就住在斜对面。
“我爸妈呢……”
“今早不是和你一起去火车站，送你上大学了吗？”
“我和他们走失了，是哪个火车站来着？”
“火车南站啊，你这孩子。”
“婆婆，你知道我在哪里上大学吗？”
“当然知道啊，广海市嘛，大城市，好像是交通大学吧。”
广海市交通大学，没错了，一年前姐姐就谎称自己考上了这所大学。
原来，那一直是姐姐的梦想啊。如今，终于美梦成真了吧。
她扶着门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走向了电梯。
“要不要给你爸妈打个电话？”阿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不用了，我亲自去找。”她头也没回地说。
她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南站，买了一张去广海市的火车票，要二十八个小时，她数了数身上的钱，一共510元，为了省钱，她买了硬座，一张208。
该火车早晚各一趟，她坐上了下午五点半的那一趟。
登上火车，坐在靠窗的位置，闻着车厢内烟、酒、泡面、汗水、脚气混杂的气味，听着嘈杂哄闹的声音，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绿树和青山，她握紧了拳头，眼神由茫然痛苦渐渐变为不甘和怨恨。
“查票，请出示身份证。”乘务员站在过道中说。
她拿出身份证，递过去，乘服员仔细看了看。
“冯悦然，是吗？”乘务员例行公事地问。
她没反应过来，依然扭头望着窗外。
“冯悦然，是你吗？”乘服员探身进来，敲了下桌面。
“啊……”她愣怔地看着乘务员，半晌后，才苦笑一声，“对，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