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致林野书

我曾是柳家商会最耀眼的明珠,锁骨处的鎏金纹章在绫罗绸缎下熠熠生辉,连行走时玉笛轻晃的声响,都带着世家千金的矜贵。可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父亲用后背替我挡下追魂鞭时沉闷的闷哼,母亲染血的手最后一次抚过我脸颊的温度,还有密道外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将一切荣耀碾作齑粉。如今我蜷缩在昏暗的柴房里,攥着狼毫的手仍会不自觉地颤抖,砚台里凝结的墨汁像极了父亲倒下时,浸透青砖的黑血。

子时梆子惊飞檐下寒雀,烛火明明灭灭,又将我拽回那个充满腐朽气息的黑市阁楼。青铜日晷投下的阴影里,你用灵石换来的避寒珠泛着幽蓝光芒,与剑谱上的符文交相辉映,仿佛某种远古契约正在苏醒。我数着对面绸缎庄伙计转动的眼珠,看着巷口麻袋缝隙里若隐若现的玄铁纹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万宝商会的标记,是灭我柳家的刽子手留下的烙印。可你全然不顾身后的杀机,剑谱突然发烫时,你第一反应竟是将我拽进香料铺的密道。

地道里的霉味呛得人喘不过气,积水漫过脚踝的刺骨寒意,都不及你掌心传来的灼痛清晰。剑谱符文化作流光的瞬间,我听见你闷哼一声,却在黑暗中摸索着牵住我的手,粗糙的指腹抚过我手背上新添的伤口。北境荒原的月光洒在千仞冰崖时,三匹踏雪兽的蹄声震得人心颤,而你望着冰川深处的眼神,炽热得足以融化千年寒冰。我抚摸着地图上被冰雪覆盖的秘境标记,突然意识到,你与那神秘之地的羁绊,早在剑谱与避寒珠共鸣的刹那,就已深入骨髓。

笔尖在“珍重“二字上洇开大片墨渍,像极了那日替你挡下暗器时,喷涌而出的鲜血。月光爬上我手背狰狞的疤痕,每一道褶皱都刻着你的名字。喜欢你,是你在密道里用受伤的手为我拨开蛛网的温柔,是你在荒原上裹紧披风为我挡风的笨拙,是你说起剑谱指引时,眼底闪烁的坚定光芒——即便明知前路九死一生,我仍想握紧你的手,哪怕粉身碎骨。

可柳家祠堂里三十六盏长明灯熄灭的场景,总在午夜梦回时刺痛我的心。追杀我的黑影从未消散,万宝商会的眼线遍布九州,我怎能让你为了我,赔上寻找身世的希望?你掌心日益明亮的符文、腕间发烫的胎记,还有黑市老者欲言又止的警告,都在提醒我:你是异世而来的旅人,命定要解开魔尊秘境的秘密,而我只是沾满血污的囚徒,不该成为你羽翼下的累赘。

墨迹未干,我将信折成纸船放入溪流。远处打更声渐远,寒风卷起溪边冻硬的桂花糕碎屑,簌簌落在我发间。那是你前日悄悄塞进我包袱的,如今碎成齑粉,恰似我藏在心底的情愫。我握紧发烫的玉笛,藤蔓纹路深深勒进掌心,仿佛要把所有未出口的眷恋都刻进骨血。若有来世...希望能在临安满城桂香里,听你读完那卷鉴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句“我喜欢你“,都要藏进这封诀别信里。

当纸船即将漂向远方时,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枯叶在靴底碾碎的声响,惊得我浑身血液凝固。玉笛从指间滑落,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越的声响,像极了我们初遇时,你打翻茶盏的脆响。

“你要去哪?“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抖。我转身看见你站在三步开外,晨雾沾湿了衣摆,发梢还凝着细碎的冰晶,手里紧攥着被风吹落的信,信纸边缘因反复摩挲而微微卷起。你腕间的胎记与剑谱符文隐隐共鸣,在晨光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而你眼底翻涌的情愫,比北境的冰川更炽热,比符文的光芒更灼人。

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林公子不必过问。柳某一介罪臣之女,只会拖累你。你掌心的符文、剑谱的指引...都在等你去解开翻天魔尊的秘密。“话音未落,喉咙已泛起铁锈味,仿佛又尝到那日替你挡下攻击时的鲜血。

“拖累?“你猛地将我拽入怀中,信纸从指间飘落,带着墨迹未干的“珍重“二字。你的呼吸喷洒在我发顶,带着几分狼狈的急切:“你以为我这几日反复翻看的,只是你留下的信?“你滚烫的掌心贴上我冰凉的脊背,那里还留着被追魂鞭抽打的旧伤,“从黑市剑谱与避寒珠共鸣时,我就知道前路是刀山火海。可每次看到你偷偷咽下咳血,看到你对着地图上的秘境标记发呆时的落寞,我就恨不得...“你突然收紧双臂,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们的命运揉碎重铸,“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危险都挡在你身前。“

我浑身剧烈颤抖,眼泪不受控地砸在你肩头。那些在逃亡路上不敢言说的情愫,在北境寒风中压抑的牵挂,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浸透你的衣襟。原来在我独自吞咽苦涩时,你也在黑暗中默默舔舐伤口;在我以为自己是你的负累时,你早已将我的命运,与你的归途紧紧系在了一起。

柳悠允浑身僵在他怀里,发间萦绕的雪松香混着林野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像张细密的网将她困住。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却仍强撑着想要推开:“你...你的剑谱和胎记...”

“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你。”林野突然扳过她的肩膀,那双总带着疏离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在香料铺密道里,剑谱烫得我几乎握不住剑,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别让你沾上地道的污水;在北境荒原上,符文每次指引方向,我最先看的是你有没有裹紧披风。”他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自嘲,“我早不是那个只执着于秘境的异乡人了。”

柳悠允怔怔望着他掌心新添的烫伤——那是昨夜为她烤火时,被迸溅的火星灼伤的。记忆突然翻涌:每次遇到追兵,他总会把她护在剑谱符文形成的光盾里;就连买融雪丹时,都要特意挑带着桂花香气的。原来那些被她忽视的细节,早织成了比符文更牢固的羁绊。

“可万宝商会...”她的声音终于带上哭腔。林野却突然掏出块染血的碎布,上面绣着半截柳家纹章——正是她替他挡下追魂鞭时,被利刃割下的衣角。“从你扑过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和柳家的血仇拴在一起了。”他将碎布贴在心口,腕间胎记与剑谱同时泛起金光,“你看,连这些神秘力量都在告诉我,不该放你走。”

晨光穿透薄雾,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柳悠允感觉玉笛在怀中发烫,藤蔓纹路竟与林野掌心的符文产生共鸣。远处传来踏雪兽的嘶鸣——正是他们藏在城郊的坐骑。“去北境吧。”林野突然牵起她的手,“秘境里或许藏着能对抗万宝商会的力量,也藏着我穿越的真相。这次...换我护着你走。”

柳悠允望着相握的手,忽然想起魔尊遗笺里那句“莫学吾执于归途,误了本心”。原来真正的归途,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的跋涉。她握紧林野的手,任玉笛藤蔓缠绕上他的腕间,在朝阳下,两人并肩走向雪原深处,身后溪流中的纸船悄然回转,带着未说完的情话,漂向未知却不再孤单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