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山目送着两人身影消失在昏暗甬道尽头,无声地摇摇头。

美倩的急切和不耐,是显而易见的抗议。

对于收纳陆凡加入组织的决定,并非所有人都认可,只是在那位领袖的威势下,短暂的选择了沉默。

“是不是觉得怜汐…有点奇怪?”大山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

“奇怪?”陆凡的目光追随着那最后一抹银白消失在阴影深处,若有所思。片刻后,点了点头。

“这种感觉很正常。”大山嘴角牵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其实最初,每个人看她,都觉得她像是蒙着一层薄纱,难以理解。现在嘛,习惯了,把她看作……某种独特的观察者,也许更贴切。”

略微停顿,大山的目光忽而变得锐利且带着一丝洞察,“不过你看她的眼神……除了好奇,还带着点别的……一种小年轻特有,容易被我们这些老家伙一眼看穿的‘东西’。”

陆凡的脸颊瞬间腾起热度,下意识地抬手想挠头缓解窘迫,但动作做到一半又僵在半空。

年轻男孩的心思就是这样——对未知的、特别的、尤其是如此美丽的异性,那份好奇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总会漾开不期然的涟漪。

大山看着陆凡难得显露的少年青涩,一时竟被逗乐了,心底的沉重也被冲淡了几分。

眼前的局促,恍惚间看到了自己当年对邻家女孩那份笨拙的心动。

只是那短暂的温馨回忆,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迅速被更沉重的阴霾吞没——那扇冰冷的铁窗后倒下的身影,那张永远无法触及的脸,那个在绝望中徒劳挣扎的少年……

陆凡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山脸上一闪而过的浓重阴影,那瞬间凝聚的悲伤如同实质。

原本想挠头的手,放了下来,转而轻轻碰了碰大山结实如山壁的胳膊肘。

那触碰让大山猛地回神。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情绪狠狠压下,再次变回那个冷硬如岩石的教官。

大山侧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陆凡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沉声道:

“为了各自的期望……开始吧。”

从此,陆凡规律的生活被撕开了一道隐秘的裂缝。

学生身份在日光下依旧维持着表象:熟悉的课堂,堆叠的课本,邻座同学低声的交谈……一切如常。

但每当夕阳将教学楼的影子拉长,那位如同磐石般沉默的大山,总会在陆凡放学后必经的某个转角悄然现身,用不着痕迹的示意将他领入遗忘区的腹地。

遗忘区的边缘基地,成为了陆凡夜晚的炼狱。

训练最开始,是大山精心设计的、足以榨干每一分力气的体能训练。

空旷废弃的工业厂房,散落着巨大的废弃机械残骸。陆凡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冰冷死寂的空间里撕扯出刺耳的回响。

汗水浸透了灰色的制服,紧贴在年轻却因极度疲惫而颤抖的身体上。每一次负重冲刺穿越障碍、每一次在极限状态下引体向上、每一次因脱力而重重摔倒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大山的指令声都冷硬得不带一丝波澜,只有重复与加重:“起来!再来!还不够!”

当陆凡终于像一摊软泥般瘫倒,肺部火辣辣地灼痛,连手指都无力抬起时——

美倩的身影就会准时从阴影中踏出。

没有丝毫怜悯或缓冲,冰冷生硬的理论知识、复杂的机械操作流程、各种型号枪支的拆解、保养、射击原理……如同密集的冰雹砸向陆凡一片混沌的大脑。

美倩无视陆凡眼中的迷茫与虚脱后的呆滞,语速飞快地在各种器械前演示讲解,然后不容置疑地将冰冷沉重的零件塞到他犹自发抖的手中。

“握住!记住这个结构!感受它的后坐力!”美倩的声音不容置疑,如同精密的机械在咬合齿轮。

陆凡被迫拖着透支的身体,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迫下挣扎前行。

日子在汗水、油污和撞针的硝烟味中重复叠加。

命运审判的成员们如同阴影般穿梭于基地各个角落。

最初,投向陆凡的目光是带着审视和一丝排斥的陌生。

但当他们一次次看到那个少年拖着酸痛的身体咬着牙归来,看到陆凡在尘土和油污中爬起,看到陆凡拆装枪械的动作从笨拙到逐渐流畅,看到陆凡累到极致却还在努力理解美倩的讲解……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基地中悄然形成。

没有人主动示好,但偶尔擦肩而过时,会多一丝不易察觉的颔首;

当陆凡搬不动沉重的器械时,可能会突然有双沉默的手伸过来;在陆凡因过度疲劳摔倒时,某个路过的成员会不动声色地将一瓶电解质饮料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里并非一个乐于接纳外人的温柔乡,但这里信奉着最朴素的规则——努力,是最有力量的通行证。

而在所有或明或暗观察陆凡的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最为恒定,也最为特殊。

总在固定的时间出现,通常是傍晚体能结束后、美倩的理论课还未开始的间隙。

怜汐会选择一个距离不近不远的位置——可能是一处较高的废弃操作平台边缘,也可能是一台巨大的静默吊车横梁上,有时甚至只是倚靠在厂房阴影里一根布满锈迹的承重柱旁。

银白的长发安静地垂落,与周遭破败的工业景象形成奇异又和谐的画面。

那双空灵得仿佛能映照整个星河的银灰色眼眸,始终追随着陆凡的身影。

无论陆凡是摔得浑身泥泞,还是被沉重的负重压得龇牙咧嘴,或者因无法理解美倩讲授的某个复杂原理而焦躁皱眉,甚至是被拆卸不熟练的枪支零件崩飞划破手指……那双眼睛里,依旧平静得仿佛冻结的湖面,不泛涟漪。

没有赞许,没有同情,没有鼓励,更没有失望。

只是站在那里。

像一台设定好观测程序的精密装置,忠实而冷漠地记录着这个“外来者”从生疏、痛苦、挣扎到缓慢蜕变的全过程。

那种感觉就像怜汐的存在,就是一道无声的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