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蛰伏与第一桶金(3)

当夕阳的余晖给南市的青石板路镀上一层黯淡的金边,喧嚣了一天的市集终于开始慢慢沉寂。小贩们开始收拾摊位,准备归家。

林晚小心地熄灭陶罐下最后的火星。她蹲下来,看着破麻布上仅剩的两串糖葫芦,再看看那个沉甸甸、几乎装满的破陶罐。

她伸出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红肿不堪的手,颤抖着,一枚一枚地数着陶罐里的铜钱。冰冷的铜币,此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一十……二十……五十……八十……九十五……一百零三……一百一十七……”

数完了最后一遍。她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铜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冷,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成本!她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山楂、饴糖、竹签、柴火……所有前期投入,加起来不到二十文!

净赚……近百文!

一天!仅仅一天!她从身无分文、濒临冻饿而死的绝境,挣出了近百文钱!

这近百文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心,也压在她的心头。这不是简单的铜板,这是她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她贪婪地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重量,仿佛要将这冰冷的触感刻进灵魂深处。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暮色四合,一些尚未收摊的小贩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贪婪的目光。财不露白,尤其是在这鱼龙混杂的南市!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将铜钱一股脑倒进怀里贴身的口袋,沉甸甸的坠感贴着心口。她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破麻布、豁口陶罐和剩余的竹签,将那两串没卖掉的糖葫芦飞快地塞进嘴里,囫囵嚼着,酸得她龇牙咧嘴,却觉得无比甘甜。酸甜的汁水滑过干渴的喉咙,也让她因亢奋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不能停!绝不能停!这点钱,距离她的目标,还差得太远太远!必须立刻让它滚动起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裹紧破棉袄,像一滴水融入溪流,迅速汇入散市的人潮中,目标明确地奔向粮油铺子和杂货店。

面粉要最便宜的陈麦粉,猪油要凝固发黄的下脚料边油,但分量要足!她精打细算,用最快的速度花掉了大半铜钱,换回了沉甸甸的面粉袋和一小罐凝脂般的猪油。接着,她又钻进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子。

“掌柜的,有胭脂虫吗?最便宜的那种。”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掌柜是个干瘦老头,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着破烂却眼神清亮的姑娘,没多问,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小纸包:“喏,虫干磨的粉,颜色还行,便宜,二十文。”

林晚毫不犹豫地付了钱。这包粗糙的、带着点腥气的暗红色粉末,是她下一步计划的关键。最后,她用仅剩的几文钱,在药铺的边角柜台,买了一点最基础的、廉价的干燥药材:甘草(取其微甜和缓和之性)、薄荷叶(取其清凉香气)、还有一点点艾草粉(取其微弱的驱虫和草药气息)。

当她抱着这些“原始积累”的成果,走出最后一家店铺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寒风呼啸,吹在脸上像刀子。怀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勒得她手臂生疼,但她的心却像揣着一团火,灼热而充满力量。

她没有立刻回到那个冰冷破败的城隍庙角落。而是抱着东西,脚步沉重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城北的方向走去。越靠近城北,街道越显宽阔整洁,路边的屋宇也渐渐高大轩昂起来。空气中那股南市的烟火喧嚣和牲畜气味被一种清冷的、带着松柏和名贵木料气息的幽静所取代。

终于,她拐过一条街角,远远地,看到了那条灯火通明的朱雀大街。整条街仿佛被无数灯笼点亮,亮如白昼。街心,那座巍峨府邸的门楣高耸,气派非凡。巨大的石狮在灯影下更显狰狞威严。朱漆大门洞开,仆役们身着崭新的青衣,排着队,脚步匆匆却井然有序,正将一抬抬用红绸覆盖、沉甸甸的箱笼搬入府中。门廊下,巨大的红绸花球已经悬挂起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府内深处,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飘渺悠扬。

镇北王府。萧煜宸的府邸。此刻,正为迎娶他的心上人——苏柔儿,而张灯结彩,筹备着极致的奢华。

林晚站在街对面一条黑暗的小巷口,将自己隐在阴影里。破毡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怀里抱着廉价的面粉、猪油和药材,粗糙的麻布袋子硌着她的手臂,与眼前金碧辉煌的王府形成刺眼的对比。

“啧啧,瞧瞧这排场!真不愧是王爷娶亲,百年难遇的盛事啊!”旁边几个缩在墙角烤火取暖的闲汉,正伸着脖子,一脸艳羡地议论着。

“那可不!听说光是苏姑娘的嫁妆,就预备了一百二十八抬!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啧啧,金山银山堆出来的!”

“苏姑娘真是好福气!才貌双全,仙女下凡似的,难怪王爷倾心!不像之前那个……”

“嘘——小声点!提那个晦气的做什么?”一个闲汉赶紧打断同伴,下意识地左右看看,“那个姓沈的恶妇,嚣张跋扈,心肠歹毒,活该被休弃!给苏姑娘提鞋都不配!死了倒干净,省得污了王府的地界!听说她娘家都嫌丢人,棺材都是草草埋了的……”

“就是就是!死了好!王爷和苏姑娘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风光大婚,正该如此!”

那些议论声,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林晚的耳膜,刺入她的心底。每一个字,都在反复撕扯着那尚未结痂的伤口。她藏在破旧袖筒里的手,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早已被冻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又被冰冷的空气冻结。

风光吧,得意吧。用我的尸骨,铺就你们锦绣前程的台阶。用我的污名,衬托你们纯洁无瑕的爱情。

爬吧,爬得越高越好。

因为只有爬得足够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粉身碎骨,痛彻心扉。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王府大门,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深不见底,唯有那紧抿的唇线,透出一丝刻骨的冰寒。然后,她猛地转身,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毫不犹豫地、大步汇入了身后南市那依旧嘈杂却充满生机的、属于底层的人流之中。怀里的面粉袋和猪油罐,随着她的步伐,沉甸甸地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