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碎裂的屏幕如同蛛网,盘踞在冰冷的瓷砖上,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日光灯光。那句冰冷黏腻的宣告——“我要来找你了哦”——仿佛还带着地狱的寒气,死死缠绕在耳膜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这无形的囚笼。
恐惧像毒藤,勒紧咽喉,几乎窒息。不行!不能这样!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尖锐的痛楚强行刺破了混沌的恐慌。
冷静!必须冷静!分析!像解剖一具尸体一样,去解剖那个该死的梦!
首先,我没有精神分裂!我用力甩头,仿佛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家族史清白,过往体检报告正常,昨天之前,我还是一个为季度报表头疼、抱怨咖啡不够香的普通社畜!那噩梦般的一切,那镜中诡笑,那电话里的女声……它们不是我的幻觉!它们……是真实发生的!
“真实发生”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比噩梦更深沉的寒意。但我强迫自己抓住这个念头,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忆是令人恐惧的。每一次试图回溯梦中的细节,都像是在主动撕开刚刚结痂的伤口,让那些血腥、冰冷、非人的景象再次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泛着金光的榴莲树顶,纸桥上刺目的红和绝望的哀嚎,短发女人黑洞洞的眼睛,碎花裙女孩冰冷的鄙夷……还有那个黑袍男人绝望的质问……每一个画面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脑海深处,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眩晕和心脏的抽痛。
我没有勇气。我没有勇气去重温每一个细节。光是想到“回忆”这个词,胃部就一阵痉挛,太阳穴突突直跳,清凉油带来的辛辣刺激早已褪去,只剩下残留的冰冷和隐隐的头痛。
我需要光!我需要驱散这无处不在的阴冷!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踉跄着冲向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我抓住窗帘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两边拉开!
“哗啦——!”
刺目的、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入!刹那间填满了整个客厅!光线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带着初夏上午特有的、蓬勃的生命热度,霸道地驱逐着角落里的每一寸阴影!
我贪婪地、几乎是贪婪地扑向那片阳光笼罩的区域。皮肤暴露在暖融融的光线下,像久旱的土地汲取甘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似乎被这真实的温暖一点点融化、驱散。光明,此刻就是最强大的护身符!
我拉开卧室的窗帘,拉开厨房的窗帘,拉开每一扇能打开的窗户!让风带着楼下草木的清新气息灌进来,让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每一个角落!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推拉门上,微微喘息,感觉僵冷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推开玻璃门,我站到了小小的阳台上。五月的风,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暖意和植物蒸腾出的湿润气息,轻柔地拂过脸颊。楼下,是精心打理的小区绿化带,树木葱茏,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不远处的儿童游乐区传来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嬉笑声,混合着清脆的鸟鸣。天气微暖,穿着单薄的衬衫,阳光晒在手臂上,暖洋洋的,本该是无比惬意舒服的时刻。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这充满烟火气的安宁景象抚平内心的惊涛骇浪。阳光落在皮肤上,暖意融融。也许,阳光真的能驱散一切阴霾?也许,那场噩梦和清晨的诡异,只是压力过大产生的离奇巧合?
就在这时——
“你为什么还要管那个废物?”
一个声音。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耐烦的女声。
如同数九寒冬里兜头浇下的一桶冰水!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四肢百骸残留的冰冷感瞬间被点燃,炸开成刺骨的寒战!是梦里的那个声音!是那个坐在河边石阶上、挥着藤条、骂我“废物”的碎花裙女孩的声音!一模一样!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腔调!那刻入灵魂的鄙夷!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并顺着脊椎疯狂向上蔓延!
不是幻觉!不是幻听!它就在外面!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谁?!谁在说话?!”我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嘶哑!整个人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上半身不顾一切地探出阳台栏杆,目光如同雷达般疯狂地扫视着楼下!
葱郁的绿化带,平整的小径,嬉戏的孩童,散步的老人……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祥和。没有任何一个身影穿着碎花裙子,没有任何一个身影带着那种非人的冰冷气息!
声音从哪里来的?!是楼下?是旁边的楼?还是……就在我身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离开这里!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阳台!离开这个家!
我像被火烧到尾巴的猫,猛地缩回身体,踉跄着冲回客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下楼!跑到人多的地方去!阳光也驱不散的恐惧,只有人群才能提供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冲到玄关,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拉开大门,冰冷的金属触感反而带来一丝清醒。电梯!电梯就在眼前!我家是一梯一户,电梯厅宽敞而安静。
我扑到电梯按键前,疯狂地、连续地戳着向下的箭头!按钮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屏幕上的数字,冰冷地显示着:【30】。
顶楼!电梯此刻停在30楼!从30楼下来到6楼!
时间!我需要时间!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身后敞开的家门,像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巨口!那个冰冷鄙夷的声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我甚至感觉背后有阴冷的视线在盯着我!
不能等!不能等!
我猛地转身,扑向旁边厚重的、漆成墨绿色的安全通道防火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入手沉重冰凉!我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防火门被我猛地推开!
一股混合着尘埃、霉味和混凝土气息的、冰冷而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每层转角处一个小小的、蒙尘的采光窗透进微弱的光。巨大的水泥台阶盘旋向下,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一步跨进楼梯间,沉重的防火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自动合拢,隔绝了外面楼道里的光线,也隔绝了最后一丝退路。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冰冷的楼梯间里被无限放大,撞击着墙壁,形成诡异的回音。
我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开始向下狂奔!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踢踏作响,带着慌乱的节奏。
一层。两层。五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落脚都感觉膝盖发软。黑暗和寂静像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声音,不去想镜中的诡笑,不去想电话里的女鬼低语,只想快点跑到一楼,跑到阳光普照、人声鼎沸的室外!
就在我冲到五楼和四楼之间的转角平台,脚步因为惯性微微放缓,准备转向下一段台阶时——
眼角的余光。
仅仅是眼角的余光,用人类视觉最边缘、最模糊的感知。
在身后上方,刚刚跑下来的那段楼梯的顶端,那个五楼半的阴影角落里。
一个模糊的、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人形黑影。
它就那么静静地、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
没有面容,没有细节,只有一团比周围阴影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轮廓。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冻结!
是幻觉!一定是跑得太急眼花了!
我不敢回头!一丝一毫都不敢!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向下冲去!脚步声在楼梯间里爆发出更大的、更慌乱的噪音!
四楼。三楼。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向下跳跃,我的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死死地扫向身后上方的楼梯转角!
每一次!
每一次在转角处那短暂的、无法避免的视野转换瞬间!
在那个位置!那个我刚刚经过的、更高一层的楼梯转角阴影里!
那个纯粹的黑影!
它始终在那里!
如影随形!
它没有移动,没有追赶,只是静静地、如同一个被钉死在阴影中的、无声的、冰冷的坐标,每一次都精准地出现在我眼角的余光所能捕捉到的极限位置!
它在看着我!它在跟着我!它在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碾碎我仅存的理智和勇气!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头顶。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变得无比沉重。楼梯仿佛变成了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回廊,永远跑不到尽头。
二楼。
那个黑影,依旧在身后更高一层的转角阴影里,无声矗立。
绝望,冰冷的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