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姬怎么醒这么早?”
寰姬还在努力理清梦里的场景,就听到阿茵端着一盏油灯进了内室开口询问,声音中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让她听着反而增添了一丝睡意。
“安宁香没了,阿茵。”
“是奴的错,这便添来!”阿茵熟练的去到侧边柜子旁,打开二重锁,用铜勺着取了适量的香,又以油灯点燃了香炉。
“时辰还早,少姬睡罢!奴就在脚边守着。”
阿茵轻轻拍着寰姬,一如这些年的许多个夜晚,她轻轻哼着一个摇篮曲。
“阿妈背着个篓子,篓子里装着个童子,童子扎两个辫子,辫子晃着阿妈的步子......”
这摇篮曲的上阙说的不过是平淡的凡人事,阿茵也总是重复着这上阙的填词。
“阿茵,这歌谣后面的部分是什么?”寰姬闭着眼睛,喃喃的开口问着。
“这个奴记得不牢,只是听说是个母亲背着孩童去天池奶奶庙祈福的故事。”
阿茵继续轻拍着寰姬的背,“少姬想知道,奴这几日便去找年长的姑姑们问一下,先睡吧。”
回笼觉最是让人沉迷,何况寰姬还正是奢睡的年纪。
似乎睡了很久,寰姬再度坠入梦境,恍惚间又见师姐弟二人于山林间亡命奔逃。
她注意到,相比于之前偷练功法的那段梦境,这女子换了衣衫。
看来这两段故事不是发生在同一个夜里。
那么,那禁术女子已经学了几次?练到了第几层?是否是哪一次偷书时被发现了?这禁术到底有多吸引她!让她不顾性命一次次铤而走险?
断断续续、衔接不上的梦境,寰姬想一探究竟。
拐过一个岔口,寰姬感觉到女子再一次没了力气。睡榻上的她,额头已经泌出了颗颗汗珠,就在这时,寰姬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少姬稳住心神,按我说的去做。若此刻陷入一如不变的梦境,且不能遏制其蔓延,不妨顺势而为,仔细观察周遭的景致,留意是否有熟悉之物。”
紧接着,她感觉到额间短暂的清醒,让她在奔袭中仿佛恢复了一些体力。
熟悉之物?可这山间,并未有什么楼阁与茅舍,更没有什么常见的物什。
有的只有山与树,草与路,寰姬借着女子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当前,二人已经跌跌撞撞奔到了山脚,眼看着山门近在咫尺,寰姬却知道,他们逃不出去。
侧头往后望去,整个山呈现出一个锥锄的模样,尖耸的峰顶,制高之处隐约闪现着几个暗红色的殿宇,山体自上而下次第铺展,逐渐宽大,很是规则。
一般的山,是连绵着的,一座接着一座,紧紧挨着,但这魍山,却显得孤独的很。目光所及之处,并未有它山陪伴,只它一座矗立于世间,似乎被天地遗弃。
着实奇怪!
越是去凝神打量着周遭,寰姬越发觉得蹊跷:往日奔逃时,因着伤口渗血又体力不济,再加之冷冷灰蓝色的月光注视,她一直笃定魍山是寒的。
可此刻静下心来,体感竟有了不同,这次的更为真实:凉的只是夜风,除此之外好像还有股潮热自脚下传来,顺着脚底往身上爬。
而山中的树也不似翱衣族的树那般茂密,路边最为醒目的是黑山杨,树皮皴裂着、如刀刻,树根又像无数的铁爪死死抠进岩缝里。
黑山杨旁边,又有芒萁错落其中,东一丛西一簇地长着,并不茂盛。还有一种她不曾见过的植物,似花非花,一簇簇,暗棕色,在山石旁笔直的长着,指向天空。
一声鸾鸟的啼鸣传来,将寰姬的自主意识打碎,她再一次被动的由着女子牵引,静静的附着于她体内,等待着“死亡”。
“啊——”
寰姬猛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濒死的窒息感中清醒。
还未睁开眼,先觉察汗自额发到胸前,已经打湿了被褥。
“少姬醒了?”
这声音?不是阿茵。
艰难地睁开一只左眼,又缓缓睁开右眼,寰姬看到一张苍老满是褶子的脸在自己面前,那只灰色的眼睛像是能把她盯穿。
“术妪姑姑?”寰姬不自觉得有一种不安,她环顾四周,寻觅阿茵的身影。
“少姬折煞老奴了,直接唤贱名即可,老奴名叫邹五娘。”
“少姬醒了,奴刚去煮了姑姑给的热茶包。”阿茵端着一盏茶,碎步小跑着进了内室。
寰姬因着醒来看到术妪那张陌生的脸贴的如此近还在心中不安,便没好气的责备着:
“今日竟没规矩了,醒来不见了你人影。”
“还请少姬勿责怪阿茵姑娘,是老奴麻烦她去烹茶。”
老妪接过阿茵手中的茶盏,盏中热气氤氲,还有说不出的异香混扑面而来。
“少姬,这是老奴部落里传了几代的醒神方子,最能驱散困意,提神醒脑,快趁热喝了,压压惊。”
寰姬挪动了一下身子,刚要起身,觉得自己额前似有异感,是额前突然传来的细微刺痛。聚精看去,是一支银针。
“这?”
老妪见状,沙哑着嗓子笑道:
“哦,少姬不必多虑。刚见少姬于噩梦中不得自由,老奴施了一针扎了穴以安神,帮少姬稳定心绪。”
话音未落,她布满老茧的手已捻向了银针,指尖微微一旋便抽了出来,倒是没什么痛感。
苦涩与辛辣交叠,一饮而下后,寰姬确实感觉人清醒了,后颈的冷汗都跟着收了几分。
“与老奴说一说今夜的梦境罢!老奴当全力为少姬解忧。”
寰姬将这一夜的两段梦境一一道来,又在纸绢上勾勒出了魍山锥形的轮廓,以及扎根石缝地底的黑山杨。
她将笔尖停滞在半空中,闭着眼睛细细回想。突然,她抬眼望向五娘:
“对了,山上还有种怪东西,说花不像花,说草又非草的,模样生得有些蹊跷。五娘走南闯北的,应是见多识广,帮我看一下究竟是什么。”
纹络弯曲,生机跃于纸上。画作完毕,寰姬放下墨笔。
那老妪歪着眼睛看着,盯了许久,突然对着寰姬挤出了个笑:“恕老奴眼拙,不曾见过。只是这花,在那魍山上有许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