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界行者

青铜色的光芒散尽，林渊踉跄着落在墨工坊冰冷的地面上，浓重的机油和金属粉尘气息呛得他连咳数声。肩头被碎石击中的地方还在闷痛，舌根残留着血腥味，而最让他心悸的是业痕深处那股冰冷的悸动，以及言灵失控时那粘稠如墨、充满毁灭气息的反噬力量——这绝非颜叙所展现的“唇枪舌剑”。

“啧，比我预计的狼狈。”齐墨的声音从一堆齿轮山后传来，他正叼着块枣糕，操纵着几只细小的青铜蜘蛛在修补一台受损的机关兽。“裂缝堵住了？人救下了？行，及格。”

林渊靠着墙滑坐在地，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他摊开手，掌心是白芷那枚彻底化为灰烬的木簪残渣。

“力量失控了。”林渊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我念的是‘仁者爱人’，出来的……却是别的东西。”

齐墨的动作顿了一下，枣糕也不嚼了。他放下工具，几步跨过来，蹲在林渊面前，手指精准地按在他灼烫的业痕上。一股带着金属凉意的微弱气流顺着齐墨的指尖探入，林渊只觉得业痕深处那股冰冷意志猛地躁动了一下，随即被某种巧妙的“力场”暂时压制下去。

“嘶……归墟的‘标记’比你想象的更深。”齐墨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的言灵，你的灵力，现在就像个不稳定的火药桶，容易被那玩意儿‘污染’引爆。光靠儒家那套‘修心’不够快，得加点物理保险。”他指了指周围堆积如山的机关零件和半成品，“颜先生的意思，跟我学点墨家的‘非攻’机关术，用实体的、可控的‘器’来承载和引导力量，先当个缓冲。等你身体和精神能完全压住业痕里那鬼东西了，再解封言灵。”

林渊看着那些精密的齿轮和泛着冷光的青铜构件，它们安静、稳固，遵循着明确的物理规则运转，与言灵那种源于心念却又充满变数的力量截然不同。这或许正是他此刻需要的——一种看得见摸得着、能切实握在手中的力量。

“好。”林渊撑着地面站起来，抹掉脸上的灰尘和一丝干涸的血迹，目光投向工坊深处那些复杂的机关图纸，“现在就开始？”

齐墨咧嘴一笑，丢给他一副布满油污的手套和一个最简单的榫卯构件：“先把这玩意儿拆了装，装了拆，一百遍。墨家的‘巧’，是从‘拙’里磨出来的。记住手感，忘掉你脑子里那些之乎者也——至少在这儿，你的手比你的嘴更可靠。”

凌晨三点的稷下学宫墨工坊，林渊第十三次被齿轮崩到额头。带倒刺的铜零件在眉骨上划开道口子，血珠滴进机关兽核心，激起一串蓝色火花。

“见血开光，好兆头。“齐墨嚼着枣糕含混不清地说。他操纵机械臂吊起半吨重的青铜部件，精准嵌入林渊组装失败的框架，“你们儒家就爱死记硬背，我们墨家讲究手感。“

林渊用牙咬紧绷带另一端，单手给伤口包扎。学宫七日，现世才过一晚——这是颜叙教他的时间折叠术，代价是回来后连续三十六小时无法入睡。他瞥了眼水漏，现实世界应该快天亮了。

“今天必须回去。“林渊拧紧最后一个榫卯，“上午有开学摸底考。“

走出墨工坊时，晨雾还未散尽。林渊突然驻足——远处钟楼传来七声鸣响，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这个声音他在现世也听过，就在学校老教学楼的报时钟里。两个世界的声响在此刻重叠，让他有一瞬恍惚。锁骨处的业痕突然刺痛，像在提醒他时空穿梭的代价。

齐墨突然扳过他肩膀。墨家弟子难得严肃：“你业痕又扩散了。“他指尖沾了朱砂，在林渊锁骨处勾画，红色线条触到皮肤立即变成警告的橙黄，“频繁穿越两界会加速侵蚀。“

机关兽核心突然发出蜂鸣。齐墨脸色骤变，拽着林渊滚到工作台下。下一秒，他们辛苦组装的机关豹被一道紫雷劈中，炸成漫天铜雨。

“阴阳家的五雷咒。“齐墨从齿缝挤出字句，“白芷你疯了吗？“

白衣少女飘落在满地齿轮间，襦裙下摆还带着焦痕。她手中铜钱剑指向林渊：“归墟在城南制造了百鬼夜行，颜先生点名要你。“剑尖突然转向齐墨，“你也来。“

现实世界的晨光透过快餐店玻璃窗，照在林渊发黑的眼圈上。他机械地咀嚼着汉堡，食不知味。同桌的陈明用吸管戳他手背：“昨晚通宵打游戏了？历史老太最爱点你名。“

粉笔头精准命中林渊太阳穴时，他正梦见白芷教他卦象。抬头看见历史老师皱纹间的怒容，黑板上的“宗法制“三字突然扭曲成学宫密文。他慌忙闭眼，再睁眼时全班哄笑——原来自己无意识用文言文回答了问题。

“林同学认为，西周分封制体现了'亲亲尊尊之大义'。“历史老师推着老花镜，“虽然答非所问，但见解独到......“

下课铃解救了他。走廊上，林渊往太阳穴抹清凉油，听见广播里校长的声音：“...近期有多起恶性伤人事件，请同学们放学后......“

他忽然僵住。广播杂音中混着只有他能听见的诡谲低语，像是无数人隔着毛玻璃求救。储物柜门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里，他身后站着个撑血伞的旗袍女子。

“同学。“女子冰凉的手搭上他肩膀，朱唇贴着他耳廓，“能借点阳气吗？“

林渊反手将历史课本拍向身后。书页间飞出他昨夜抄的《孟子》片段，金字如刀割开旗袍女子虚影。女鬼尖叫着消散时，他听见教室里有女生惊呼：“你们看见了吗？林渊刚才......“

“魔术！“他强笑着转身，却对上一排惊恐的眼睛。锁骨处的业痕突突跳动，提醒他普通人的生活正在裂开缝隙。

当晚的稷下学宫紧急会议上，兵家掌院将短剑插进沙盘：“百鬼夜行已波及三所中学。“剑尖所指处升起血色雾气，凝成林渊学校的微缩模型，“归墟在标记通界人的社交圈。“

林渊胃部抽搐。沙盘上奔跑的小人里，有几个酷似陈明他们常去的篮球场。

“我去设结界。“他起身时带翻茶盏，颜叙却按住他肩膀：“你灵力过载了。“老儒生翻开的掌心躺着枚玉韘，“戴上这个，暂时封印言灵能力。“

封印仪式像在颅骨里灌铅。林渊跪在青铜树前，看着颜叙用金针将《论语》篇章刺入他手臂。当针尖触及“欲速则不达“时，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

“是机关城方向！“齐墨的机关鸟撞破窗棂。林渊跟着白芷冲出去时，看见西北角天空被染成诡谲的紫红色——正是墨家工坊所在。

燃烧的齿轮如流星雨坠落。他们赶到时，墨家掌院正用机关臂抵挡三个戴青铜面具的袭击者。林渊认出其中高个子正是当初在广场见过的那位。

“学宫叛徒！“白芷的铜钱剑化作流光飞出。高个子面具人轻松格挡，反手掷出个嗡嗡作响的金属球。林渊本能地扑倒白芷，金属球擦过他后背，将整面墙腐蚀成蜂窝状。

“别用言灵！“白芷按住他嘴唇。但林渊已经感受到喉间翻涌的热流——玉韘在发烫，封印正在崩解。面具人突然齐声诵咒，地面渗出沥青状物质，凝聚成无数尖刺袭向众人。

千钧一发之际，齐墨的机关兽残骸突然重组，化作盾牌挡在前方。墨家掌院咳着血大笑：“好小子！把我教的'非攻'机关术用在这了！“

混战中，林渊发现高个子面具人每次出招前，腰间玉佩都会闪过幽光。他捡起地上半截齿轮掷向玉佩，精准命中瞬间，面具人动作明显滞涩。

“他的力量来源！“林渊大喊。白芷闻言甩出铜钱剑，剑身在空中分解重组，七枚铜钱如北斗七星钉入面具人七大穴位。叛徒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炸成一团黑雾消散。

战后清点时，齐墨从废墟里刨出个铁盒，里面是家传枣糕。“幸好没坏。“他掰开沾灰的部分，把完好的半块递给林渊，“我奶奶说，甜食能压惊。“

枣糕甜得发苦。林渊嚼着嚼着，突然发现白芷在看他。阴阳家少女犹豫片刻，从颈间取下枚泛着青光的铜钱塞给他：“我的本命铜钱，能挡一次死劫。“

“这太贵重......“

“你救了我两次。“白芷固执地将铜钱按在他掌心，“阴阳家不欠人情。“

铜钱触到业痕时，林渊眼前突然闪过陌生画面：浩瀚星空下，十二尊玉俑围坐着，中央悬浮着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年。画面转瞬即逝，却让他汗毛倒竖。

现实世界的周末清晨，林渊在快餐店写作业。邻桌小女孩的气球飞向天花板，他下意识念出“高以下为基“，气球便乖乖落回孩子手中。女孩母亲感激地递来草莓糖，这枚廉价糖果成了他贴身收藏的宝物——比任何符咒都更能提醒他守护的意义。

回学宫复命时，颜叙在春秋阁备了茶。老儒生翻开《孟子》某一页，指着“天将降大任“那段，突然问：“后悔吗？“

林渊摩挲着口袋里黏糊糊的糖果。玻璃窗映出他的身影——还是那个穿校服的高中生，只是眼中多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东西。

“当我在现世用能力帮人时，“他轻声说，“就像同时活在两个世界的交点。“

颜叙的茶汤泛起涟漪，映出林渊背后若隐若现的虚影——那是个戴帝王冠冕的少年，眉眼与他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