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林一韩

M市中心一家老牌三星酒店的11楼安全通道里。

姜夏偏头夹着手机,用左手提溜着她前天新从德基抱出来的kelly35,右手焦急的在包里翻着打火机。

终于在她耐心快耗尽之前,她摸到了。姜夏背靠生锈的消防栓,点燃了嘴里的利群。

她深吸了一口,又咬了咬舌尖,这才回过神来听电话。

电话里是母亲尖锐的声音:“姜夏你在听没有?当教师有什么不好的?妈妈好几个合作伙伴前段时间聊天都说想要找一个教师儿媳妇。”

她又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妈妈现在生意不容易了,姜夏,你现在不借着妈妈的人脉嫁一个好人家,就你这个性子,以后能过什么好日子?姜夏,我是你亲妈,我也是为你好。”

姜夏看着指尖利群烟头的火星在昏暗中明灭,像只倔强的萤火虫在挣扎。

她突然没什么精力和她妈吵架了,她开口说道:“恩,明白,卖女儿嘛,不过我能值多少钱?八百万还是一千万?”

姜夏说完这句话嘲弄的笑了笑,感觉利群已经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了。

她抬手把手机砸到了墙面上,手机撞在墙面上又滚了几下,最后发出沉闷的响声。

酒店安全通道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刚刚一点光没有,现在感应器倒是发出了苟延残喘的嗡鸣,啪———亮了。

“姐姐,你砸到我了。“

现在耳边没有母亲尖锐而又算计的声音,姜夏冷静多了。她看了看楼梯下打翻的桶装泡面,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对台阶下穿着运动裤的男孩问道:“你听了多少?”

林一韩站起来仰着头看她,后颈的汗湿发梢垂在领口,喉结随吞咽动作滚动。

“如果你给我赔一碗火鸡面再加根火腿肠,我就什么都没听见,但是如果你不赔,我从你踏进安全通道就什么都听见了。”

姜夏被逗笑了,打量了一下穿着运动装的男孩,猜他大约是来参加全国青少年篮球赛的,她还是有点抱歉的,自觉不该莫名的把对母亲的情绪波及到陌生人身上。

于是说:“小鬼,跟我走。”

姜夏带着林一韩走到一楼,在包里拿了500块钱让前台转交给清洁部,作为打扫安全通道卫生的辛苦费。另外又用座机给房间打了个电话,转告她的发小Kivi,她出去吃个宵夜。“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去吗?”“我没事,我想自己走走,顺便吃点东西。”kivi还是了解她的脾气,没多坚持,只是提醒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她用眼睛的余光瞄了瞄男孩,发现男孩百无聊赖的用手虚空拍着球。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高中时候和kivi吐槽班上装逼的体育生,看到女生看他就做虚空投篮的动作。

姜夏想,果然还是颜值决定一切,帅的男孩做这样的动作一点都不招人反感,反而觉得挺养眼,这小鬼,还挺可爱的。

便利店自动门叮咚一声,姜夏把包甩上收银台时,林一韩正对着玻璃柜里的关东煮咽口水。他运动服后襟洇着汗渍,像幅未干的水墨画。

“一杯冰黑咖,一碗火鸡面,加肠。“姜夏将visa卡拍在感应区,瞥见玻璃倒影里男孩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改了主意,“再加点关东煮“

姜夏一点胃口都没有,满脑子都在想今天那通电话。一抬眼看见林一韩鼻尖沁出的汗珠滚进领口,喉结随着吞咽动作在运动服领口若隐若现,像只觊觎松果的幼兽。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姜夏倒打一耙的突然开口,林一韩挑起碗里最后一根面条,用筷子虚空指了指她的手:“你刚才买单时,这里在抖。“

姜夏猛地缩回手,腕表链子撞在桌上发出脆响。记忆突然倒带回七年前,也是这样闷热的夏天的夜晚,她第一次出现手抖。

那天,母亲把离婚协议摔在父亲脸上,翡翠镯子碎裂的声响比蝉鸣更刺耳。

她蜷缩在书房角落,楼下传来姑妈的大声指责:“大嫂你以为没有我们家的拆迁款你就能做成这么大的生意?”

“我他妈欠你们姜家的早就还清了,你的家具厂里我给了你多少资源?你大哥又往上升了一级不是全他妈的靠我的钱啊?

母亲愤怒的辱骂后紧接着的是带着哭腔的对父亲的控诉:“老娘当年陪你住单位福利房时,你他妈的给我连双皮鞋都买不起,现在你倒是有钱有人脉给贱女人开服装店了…”

“我在你这个年龄,爸妈在老吵架。”姜夏突然开口,嗓音被冰咖啡浸得发涩。

她望着窗外被霓虹模糊的酒店招牌,恍惚看见当年那个抱着数学竞赛奖杯的小女孩哭着下楼,害怕的想要求安慰。却被情绪激动的妈妈抓着,要求她去拉着爸爸不要走。

她害怕不敢去,于是被当作妈妈给爸爸的一个教训,狠狠的打了十多个耳光。直至她鼻孔留下鲜血,妈妈吓住回过神,哭着给姨妈打了电话。

后来,姨妈姨夫来牵着她,给了她第二个家。从那以后,她精神状态一直不算好,一情绪激动,就会手抖。

也许是姜夏沉浸在回忆里沉默了太久,林一韩有点慌了,他用没用过的筷子在便利店小票的背面画了一个太阳,递给了姜夏。

“姐姐,开心一点,做自己的太阳。”

“你知道吗?“姜夏突然笑出声,卧蚕下的泪痣在霓虹里颤动,“然后我每次都装心脏不好手抖吓爸妈,然后他们就不吵了。”

林一韩看着姜夏,一句话没说,忽然伸手抽走了她指间半燃的烟,火星在夏日晚风里明明灭灭。他学着姜夏方才的模样将烟头按灭在关东煮的碗里,火和水相碰发出滋啦的声响。

“姐姐,你抖得像沙尘暴里的广告牌。”他拿过冰咖啡杯轻轻的按在姜夏被烟灰烫红的手背,“但太阳才不会抖,太阳只会把乌云都烧穿。”

姜夏瞳孔骤缩,远处的车灯将少年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她突然看清他运动服袖口磨损的线头,看清他球鞋侧边开裂的胶痕,看清他眼底淤积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姜夏猛的收回手,说:“回吧,太晚了。”

姜夏推开1108房门时,Kivi正盘腿坐在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里处理工作邮件。

听见动静,她摘下防蓝光眼镜,目光扫过姜夏被汗湿的衬衫领口和沾着咖啡渍的裙摆,眉头立刻皱成川字:“又抽烟了?这什么味儿……你遇见流浪汉抢钱了?”

“比那精彩。”姜夏把kelly包甩在玄关柜上,金属锁扣撞出清脆声响。

她径直走向迷你吧台,指尖划过一排玻璃瓶,最后拎起一瓶威士忌。故作轻松道:“要听睡前故事吗?关于一个在安全通道被泡面汤溅的太阳的故事。”

Kivi合上MacBook,从洗漱包里摸出卸妆膏扔过去:“边卸边说,你眼线都晕成熊猫了。你手机呢?那会房间内呼我都不太好问”

“砸了。”

姜夏仰头灌下半杯威士忌,琥珀色液体滑过喉管。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在发抖

Kivi正要追问,姜夏突然咯咯笑起来,学林一韩的语气说:姐姐你抖得像台风天里的广告牌。

她踉跄着扑向盥洗室,水龙头开到最大,热水蒸腾起白雾模糊了镜面。当她把脸埋进泡沫时,忽然听见Kivi在门外喊:“夏阿姨给我打电话了,我要接吗?”

“挂掉。”

姜夏抹开镜面水汽,看着自己发红的眼眶。

母亲的来电在kivi的手机屏幕上闪烁,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摸出药瓶倒出两粒安眠药,就着威士忌吞下,药片卡在喉咙里苦得发涩。

凌晨五点,姜夏在酒店大床翻到第七个身。月光透过纱帘在天花板割出斑马线,她数着空调出风口的格子,药效明明该发作了,可便利店小票背面那个歪扭的太阳却逐渐升起,此刻正在她太阳穴突突跳动。

“骗子。”姜夏猛地掀开蚕丝被,光脚踩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她赤脚走到窗边,M市霓虹灯像把尖锐的手术刀要剖开她的颅骨。

姜夏摸到手上的腕表。积家表盘在暗处泛着幽蓝冷光,她突然发狠似的将表链缠在手腕上,金属硌着皮肤生疼。她咬住表带另一端,用力到口腔泛起铁锈味——和母亲当年甩在她脸上的耳光有一样的味道。

天光泛白时,姜夏终于在疼痛中模糊睡去。

她梦见自己变成便利店关东煮汤锅里的萝卜,被滚水煮得绵软发胀。林一韩举着长筷要夹她,她却突然炸成烟花,在M市晨雾里拼出“太阳风暴“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