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尘烬与星火

寒冷,是渗进骨头缝里的针。陈落不知道自己在这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蜷缩了多久,意识在昏沉与尖锐的痛楚间浮沉。饥饿像只贪婪的啮齿动物,啃噬着他早已空空如也的胃袋,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搐。疲惫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连抬起眼皮都显得费力。

“喂,大叔。”

一个稚嫩、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像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属于绝望的死寂。

陈落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勾勒出一个瘦小身影的轮廓。那是个孩子,顶多十岁出头,衣衫褴褛得几乎看不出原色,层层污垢覆盖了小脸,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里异常明亮,像蒙尘的星辰,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好奇。

“大叔,你和我一样,也没地方去嘛?”孩子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落喉咙干涩,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牵扯着全身的酸痛。

孩子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胆子大了些,往前蹭了蹭,指着陈落身下那块相对避风的水泥地,带着点委屈的哭腔:“大叔…大叔,这儿…这儿是我睡觉的地方啊。你为什么…好吧,”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你能不能…睡过去一点点?我…我没地方睡了。”

那强忍的哭腔,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陈落早已麻木的心湖,漾开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清晰的涟漪。他沉默地看着孩子冻得发红、沾满污渍的小手,看着他单薄身体在夜风里微微发抖。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

陈落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支撑着佝偻的身体,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摸索着,拿起脚边那个早已空空如也、只剩瓶底一点残液的啤酒瓶。冰凉的玻璃触感,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与荒诞。

他转身,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准备离开这片连流浪儿都嫌弃的“宝地”。

“大叔…”孩子的声音追了上来,带着一种本能的、对温暖的依赖和饥饿最原始的呼唤,“我饿…”

脚步,钉在了原地。

陈落背对着孩子,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同样污浊不堪的裤子上。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颤抖着伸进裤兜深处。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被反复揉捏、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纸钞——一张皱巴巴、边缘磨损的十块钱。这是他全身上下,最后一点能称之为“钱”的东西。是他准备在彻底告别前,用来买一瓶最劣质、能麻痹神经的液体,或者别的什么。

他苦笑。那笑容扭曲在布满胡茬、憔悴不堪的脸上,比哭还难看。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叹息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他慢慢地转过身,动作迟缓得像一具生锈的机器。在月光和孩子清澈又充满渴望的目光注视下,他摊开掌心,露出了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十元钞票。纸币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无意识收紧的手指抠破。

他向前递去,手臂沉重得仿佛托着千钧巨石。

“拿去买点吃的吧…”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锈铁,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施舍者的姿态,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般的麻木。

说完,他不再看孩子瞬间亮起的眼睛和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更紧地攥住那个空酒瓶,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迅速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寒风灌进他单薄破旧的衣衫,刺骨的冷。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狂笑与质问:

“呵……陈落啊陈落!你这彻头彻尾的废物!连自己下一口吃的在哪里都不知道,连一块能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没有的丧家之犬!你连站都站不稳了,竟然…竟然还有心思去可怜别人?!你他妈装什么圣人!你配吗?!”

自嘲如同淬毒的匕首,一遍遍凌迟着他仅剩的尊严。每一步都踩在名为“失败”的尖刀上,痛得他浑身痉挛。

不知走了多久,像被无形的线牵引,他竟又回到了那个曾经承载着他所有野心与荣光的地方。熟悉的写字楼在夜色中矗立,冰冷而沉默。曾经灯火辉煌的“落成空间设计”所在楼层,此刻一片死寂漆黑。巨大的玻璃门上,刺眼的白色封条交叉贴着,上面覆盖着一张更大、更冰冷的告示——“旺铺转租”。

那四个大字,在惨淡的月光下,白得瘆人,像一块巨大的墓碑,宣告着他为之倾尽所有、最终却埋葬了他一切的梦想的彻底死亡。

月光,将他佝偻、瘦削、被绝望彻底压垮的身影,长长地、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影子,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又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

鬼使神差地,他按下了早已停运的电梯按钮。指示灯竟意外地亮起,发出幽绿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21”层的按键,被他颤抖的、沾满污垢的手指按下。电梯发出沉闷的启动声,缓缓上升。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老旧缆绳摩擦的吱嘎声。随着轿厢的爬升,陈落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脊梁上,要将他碾碎、压进这冰冷的金属地板里。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叮——”

电梯门滑开。顶楼天台的风,裹挟着城市深处喧嚣的尾气与尘埃,猛烈地灌了进来,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踉跄着走出电梯,走向天台的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城市。深夜的街道并未沉睡,车灯汇成流动的光河,引擎的轰鸣和尖锐的喇叭声交织成一片永不停歇的、令人烦躁的都市噪音,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渺小与终结。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他脚下轰鸣、流淌,却又与他毫无关系。

巨大的LED广告牌在不远处疯狂闪烁,变幻着妖艳刺目的红光,如同魔鬼跳动的眼睛。那红光无情地打在他脸上,照亮了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以及那双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空洞与死寂的眼睛。

他慢慢地、极其小心地,在天台边缘坐了下来。冰冷的混凝土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悬空的双脚下,是令人眩晕的虚空。

“呜…呜呜……”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流,再也无法遏制。起初是喉咙深处压抑的呜咽,紧接着,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滚烫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鼻涕,肆无忌惮地冲刷着他肮脏的脸颊。他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在万籁俱寂却又喧嚣无比的城市之巅,放声痛哭。

哭声在夜风中破碎、飘散,被城市的噪音无情地吞噬。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自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我对得起工人…对得起…那些信任我的人…我卖了所有…还了能还的债…我他妈…对得起任何人!”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中的万一。

“可我他妈…唯独对不起我自己啊!!!”这声嘶吼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无尽的悔恨、不甘和彻底的绝望,在夜空中凄厉地回荡。他这一生,为野心燃烧,为责任压垮,却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彻底吞没。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呼吸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玻璃渣。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即将熄灭。

就在这意识彻底沉入无底黑暗深渊的最后一刹那——

嗡!

仿佛宇宙深处传来一声无法形容的、超越人类理解维度的奇异嗡鸣!

一个冰冷、绝对理性、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机械合成音,如同最精确的代码,直接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最深处轰然炸响!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濒临阈值…精神崩溃临界点确认…符合‘涅槃’协议启动标准…

能量灌注…神经接驳…维度锚定…

…加载中…

…最强打工人系统…绑定成功!

声音落下的瞬间,陈落只觉得脑海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信息炸弹!无穷无尽冰冷的数据流、无法理解的符文洪流、以及一种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意志,蛮横地涌入他脆弱的意识!

“呃…啊——!”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

下一秒,无边的、绝对的黑暗,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混沌,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知。

身体一软,那具承载了太多苦难与绝望的躯壳,像断线的木偶,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天台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只有那巨大的广告牌,依旧闪烁着妖异的红光,冷漠地笼罩着他失去意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