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州城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伦敦带回的牛皮靴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五年了,自从父亲送我去英国留学,这是我第一次回到江南。街边卖糖人的小贩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穿着西式裙装,却梳着传统发髻的古怪小姐。

"让开!都让开!"

一声厉喝突然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的瞬间,一

顶朱漆轿子斜刺里冲过来,轿帘翻飞间,我看见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正死死咬着抬轿人的手。她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幼兽,乱发间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拦住她!"轿中传来老妇人的尖叫,"这贱婢竟

敢逃婚!"

那姑娘突然看向我。后来余小鱼说,那一刻她在我眼里看见了伦敦塔桥下的星光。我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过来。"我用英文说,纯属本能。

她竟听懂了,或者说,看懂了我眼中的邀请。当她冰凉的手指抓住我手腕时,我闻到她身上廉价的桂花油味道,混杂着恐惧的汗味。她右颊有道新鲜的鞭痕,正渗着血珠。

"洋小姐救我。。.“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四个壮硕家丁手持水火棍围上来,领头那个脸上有道蜈蚣似的疤。后来知道,这是余小鱼未婚夫-个六十岁盐商的家奴。

"滚开!"我下意识用英文呵斥,随即换成生涩

的官话:“这位姑娘我保了。”

蜈蚣疤冷笑:"洋婆子少管闲事!"他伸手要拽余小鱼的头发,我猛地打开象牙骨扇-这是临行时导师送的礼物,扇骨里藏着钢针。

钢针划过蜈蚣疤的手背,他吃痛缩手。余小鱼趁机躲到我身后,我感觉到她在我腰后急促的呼吸,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爹是周鸿渐。"我抬高下巴,露出脖颈上那

枚翡翠坠子-上面刻着周家的商号印记。蜈蚣疤脸色变了,两广周家的名号,在江南也是响亮的。

趁着他们犹豫的空档,我拽着余小鱼钻进了巷子。她光着脚,却跑得比我还快,显然不是第一次逃亡。我们穿过三条巷子后,躲进一家缎庄的后院

"我叫余小鱼。"她蜷缩在染缸后面,手指绞着

衣角,"是。。.是扬州瘦马。”

我心头一震。瘦马是江南最隐秘的污垢,穷人家女孩自幼被买去,教琴棋书画,长大后卖给富商作妾。余小鱼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突然有了答案。

"周小山。"我递给她手帕,"刚从英国回来。"

她没接手帕,反而抓住我的手腕:“小姐带我走吧!那老东西。。.他前头三个妾都死了。。.“她撩起衣袖,露出肋下一块焦黑的皮肤,"这是上个月他拿烟枪烫的。"

我胃里一阵翻涌。在伦敦参加女权集会时,我们讨论过东方的女性处境,但纸上谈兵远不如亲眼所见震撼。

"你愿不愿意跟着我?"我听见自己说,"我帮你

逃出去。”

她的眼睛突然亮得像淬了火的琉璃。

“但此事不易,“我补充道,心中已盘算起对策,“你需有耐心,且要完全信任我。“

余小鱼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决绝与希望的光芒:“只要小姐能救我于水火,小鱼愿做牛做马报答小姐恩情。“

我轻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这江南水乡,外表温婉如诗,内里却藏着如此多的辛酸与不公。我拉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与颤抖:“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瘦马,而是周小山的朋友,是我们这个小小抗争队伍中的一员。“

我迅速在脑海中规划着下一步行动。父亲在苏州城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先借他的力量为余小鱼安排一个临时避难所。至于长远之计,则需更周密的筹划,毕竟,要让一个被标记为“扬州瘦马”的女子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绝非易事。

“今夜你先在这里藏好,“我低声吩咐,“明日我会派人来接你,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之前,尽量不要发出声响,以免被人发现。“

余小鱼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感激。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缎庄后院,心中既有对未知挑战的忐忑,也有为能伸出援手的坚定。

回到家中,我避开仆人的耳目,悄悄向父亲透露了此事,并请求他的帮助。父亲初闻此事,神色复杂,但最终还是答应动用家族的力量,为余小鱼寻得一处庇护所。

接下来的几日,我频繁外出,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商议,他们中有的是留洋归来的学生,有的是心怀正义的地方士绅。我们共同商讨如何为余小鱼办理新的身份,以及如何逐步揭露并改善江南地区“瘦马”这一恶劣现象。

终于,在一个雨后的清晨,我带着几位可靠的友人返回缎庄后院,将余小鱼接了出来。看着她一步步走出阴影,迈向自由,我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与使命感。

这一路,我们走得小心翼翼,却也坚定不移。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余小鱼一个人的重生,更是对封建残余的一次有力挑战,是对女性自由与尊严的不懈追求。而我,周小山,将在这条道路上,与所有渴望光明的人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