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重逢与十亿对峙

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衡睿”律所位于三十八层的巨大落地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执拗的“噼啪”声,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焦躁地叩击。窗外的城市,那些白日里棱角分明、野心勃勃的钢铁森林,此刻被浓重的雨雾和沉沉夜色彻底吞噬,只剩下霓虹灯牌晕染开的一片片混沌光团,像被随意泼洒在湿漉漉画布上的廉价颜料,模糊了边界,也模糊了欲望。沈翊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留下几道短暂的水汽痕迹,随即又被新的雨线覆盖。办公桌上的那盏意大利进口的极简主义台灯,是这片昏暗空间里唯一倔强的光源,孤零零地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恰好严丝合缝地笼住摊开的那份厚厚的卷宗——标题加粗的英文字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维兰德科技公司涉嫌违反欧盟GDPR条例及跨境数据泄露案》。

被告:维兰德科技(Weiland Technologies)。

她微微蹙眉,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像某种精密却冷酷的工业器械代号。指尖捻过文件边缘,上好的铜版纸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目光下移,精准地落在“收购方”那一栏。三个简洁有力、却重若千钧的中文字符撞入眼帘:江临科技。

江临。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击碎了办公室内近乎凝滞的平静,在沈翊的心湖深处掀起无声却剧烈的海啸。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着文件边缘的指节因为骤然发力而微微泛白,透出底下淡青色的血管。窗外雨水流淌的痕迹似乎瞬间模糊扭曲,一个遥远得几乎褪色、却刻骨铭心的画面突兀地撕裂时空闪回——校园后门那条被深秋梧桐落叶厚厚覆盖的小径,昏黄摇曳的路灯灯光,少年颀长挺拔却决绝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地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没有回头。那晚,似乎也是下着这样冰冷入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雨,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滑进嘴角,又咸又涩,带着世界崩塌的绝望。

十年。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沉闷的、被无形重物狠狠压住的钝痛,几乎让她窒息。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都市雨夜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潮湿混凝土和尘埃味道的冰冷空气,强行灌入肺腑,压下那股翻江倒海般汹涌的情绪。十年,足够让一个沉默寡言、眼中只有代码和实验数据的青涩理工科男生,蜕变成在科技和资本圈翻云覆雨、锋芒毕露的新贵;也足够让一个背负“学术污点”、被导师扫地出门的法学院女生,用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堆积如山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案卷、法庭上一次次寸土不让的唇枪舌战,把自己磨砺成“衡睿”律所最年轻、也最令人忌惮的权益合伙人。年入百万的光环背后,是无数次的据理力争到嗓音嘶哑,是面对对手围剿时寸土必争的厮杀,是无数次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后,第二天依旧妆容精致、无懈可击地站在法庭中央。

她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一场不告而别就瞬间溃不成军的沈翊。

目光重新聚焦在“江临科技”那几个字上,所有的震动、痛楚、翻涌的旧日记忆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冰封、压缩,最终沉淀为眼底深处一抹纯粹的职业性锐利,冰冷而坚硬。她拿起内线电话,指尖稳定,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清晰地穿透雨声:“安妮,通知维兰德项目组全体成员,五分钟后第一会议室紧急会议。维兰德数据泄露案,有重大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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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却遥远的夜景,如同散落的星河。巨大的投影屏幕上,维兰德科技充满工业感的齿轮LOGO与江临科技充满未来感的蓝色晶格LOGO并排显示,无声地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空气里弥漫着浓缩咖啡的焦香、打印机的臭氧味以及高度精神紧张下分泌的肾上腺素混合的独特气味。沈翊站在屏幕前,纯白色的BURBERRY衬衫领口挺括如刀锋,一丝不苟地贴合着修长的脖颈,深灰色ARMANI西裤的线条利落得如同刚刚拆封的标尺。她手中的激光笔,一点猩红的光斑稳稳落在江临科技的晶格标识中央,像一枚精准定位的靶心。

“核心变动点,”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冷静,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瞬间攫取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在三小时前收到的最新消息,被告维兰德科技,正处于被江临科技全资收购的关键阶段,且已进入排他性谈判期。这意味着,”她顿了顿,猩红光点锐利地扫过屏幕上列出的关键数据泄露点、潜在受影响用户规模以及欧盟GDPR条例下可能的天价罚款区间,“我们此案的真正对手,实质上是即将入主维兰德的——江临科技。”

底下几位年轻律师的笔尖划过高级速记本的纸张,发出密集而紧张的沙沙声。

“这意味着,”沈翊继续道,语速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光点依次扫过“收购金额:10.2亿美金”、“交割前提:无重大未决诉讼/负债”、“江临科技法务团队评级:AAA”等条目,“江临科技有着极其强烈的动机,要求维兰德以最低代价、最快速度解决这桩棘手的诉讼。任何拖延、任何超出他们预期的赔偿金额,都将直接、严重地影响收购的最终定价,甚至可能导致整个十亿级别的交易彻底流产。”她停下脚步,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年轻或成熟的脸,“十亿美金级别的收购案,江临科技不会容许任何意外。他们的法务团队,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顶级掠食者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强的火力围剿上来。我们要面对的,不再是维兰德内部那支反应迟缓的法务部,而是比他们难缠十倍、专业百倍的对手——江临科技的精锐。”

助理安妮适时地快步上前,递上一份还带着打印机微温的名单。沈翊接过,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拂过,精准地停留在最顶端的那个名字上:江临。后面跟着一连串足以让任何法律从业者屏息凝神的头衔和简介:江临科技创始人、CEO、首席技术官,斯坦福计算机与法学双博士,入选《时代》全球百大影响力人物……她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快得如同错觉,随即抬起。

“根据可靠消息,”她念出这个名字时,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平稳得如同在宣读一份枯燥的财务报表,“江临科技的法务最高负责人,江临本人,将亲自挂帅,深度参与并主导本案后续的所有谈判与和解进程。”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依然清晰可闻的吸气声。江临这个名字,在科技圈意味着颠覆性的创新神话,在资本圈意味着点石成金的精准眼光,而在法律圈,则意味着他亲自下场时那令人胆寒的、从无败绩的诉讼和谈判记录。

“所以,”沈翊“啪”地一声合上名单,双手稳稳撑在光滑冰冷的会议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全场,“收起你们所有的轻敌和侥幸心理。这不再是一场常规的数据合规与赔偿诉讼,这是一场围绕十亿美金收购案生死存亡的、全方位的攻防战。江临科技和他本人,就是我们接下来必须正面强攻、且必须攻破的那座最坚固的堡垒。都明白了吗?”

“明白!”回应声整齐划一,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沈翊直起身,下颌微抬,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部曲线,眼神冷冽如霜:“很好。安妮,立刻以最高优先级联系江临科技总裁办公室,预约他们江总的时间。地点,”她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定在他们总部顶层会议室。我们,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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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科技总部大楼,如同一个巨大的、冷峻的科技图腾,矗立在城市新兴科技园区的绝对核心。整栋建筑通体覆盖着低反射率的冷灰色玻璃幕墙,线条凌厉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像一块经过超级计算机无数次精密计算后切割而成的巨大芯片,沉默地反射着天空变幻的光线和脚下匆忙的人流车河,无声地宣示着其主人的科技霸权与不容置疑的地位。

沈翊带着安妮和律所负责跨境数据合规的资深顾问律师陈默,穿过宽阔得近乎空旷、地面由顶级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铺就、光洁如镜面的大堂。Ferragamo的黑色尖头细高跟鞋敲击在坚硬冰冷的石面上,发出清脆、稳定、带着一种职业杀伐韵律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只有背景低吟般白噪音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孤绝。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新风系统送出的、经过三重过滤接近无菌的洁净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新拆封电子产品的淡淡金属气味。偶尔有穿着Lululemon或始祖鸟极简风格服饰的员工步履如飞地走过,表情专注,眼神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探针,极少偏离自己的目标方向,整个空间高效运转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密仪器,冰冷得不近人情。

妆容精致如同AI建模的前台小姐,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在核验过预约后,用无可挑剔的礼仪引导他们走向高层专用的、镜面般光洁的高速电梯。电梯门无声滑开,内部是哑光的深空灰金属材质,清晰地倒映出三人紧绷的身影。

电梯以令人轻微失重的速度直达顶层。门开,一位穿着剪裁堪比高定、气质干练利落的女助理已静候在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沈律师,欢迎。这边请,江总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她的目光在沈翊脸上快速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

沈翊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跟上。顶层走廊异常宽阔,一侧是整面的、几乎无接缝的落地玻璃幕墙,视野极佳,可以将整个科技园区棋盘格般规整的绿化带、低矮的研发楼群以及更远处城市起伏的天际线尽收眼底,仿佛在俯瞰一个微缩的帝国版图。另一侧墙壁上,间隔悬挂着一些充满解构主义风格的抽象艺术装置和散发着冰冷未来感的产品概念渲染图。

女助理在一扇厚重的、磨砂质感玻璃门前停下,无声地推开:“江总,衡睿律所的沈律师到了。”

会议室宽敞得近乎空旷,挑高的设计带来强烈的空间压迫感。一张巨大的、由整块胡桃木打造、线条简洁到极致的会议桌占据了中心位置。桌子的另一端,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正站在那面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巨大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精密集成电路板般铺展开的城市景观。他身形挺拔如松,剪裁完美的深藏青色BRIONI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肩线平直如尺,仅仅是这样一个沉默的背影,就散发出一种久居权力巅峰、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和无形的压力。

听到开门声和助理的通报,他缓缓地转过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投入了粘稠的胶质,流速变得异常缓慢。

窗外的天光,穿过厚重的云层和密集的雨幕,勾勒出他深刻而冷硬的侧脸线条——高挺如峰峦的鼻梁,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下颌的线条清晰如刀削斧凿。十年时光的洪流,彻底冲刷掉了少年时残留的最后一丝青涩与柔和,沉淀下来的只有属于成熟男人最坚硬的棱角和深不见底的深沉。那双眼睛,沈翊曾经无数次沉溺其中、以为盛满了整个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像两泓凝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潭,清晰地映出她同样沉静、却也带着锋利审视的身影。没有久别重逢的惊愕,没有故人相见时应有的哪怕一丝温度波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如同评估一件物品价值般的锐利审视。

空气骤然凝固,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安妮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文件夹,指节发白。资深如陈默,也微微蹙起了眉头,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位主角之间惊疑不定地快速逡巡,嗅到了远超案件本身的危险气息。

沈翊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彻底失控,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随即,一股淬炼于无数次法庭生死搏杀中的强大意志力,如同最坚固的钛合金闸门轰然落下,将那失控的心跳和翻涌的滔天巨浪死死摁回原位!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传来的、因过度用力克制而产生的轻微麻痹感。但她的面上,却如同覆盖了一层由千年寒冰雕琢而成的完美面具,无懈可击,连最细微的肌肉颤动都消失无踪。她率先迈步,高跟鞋那清脆而孤绝的“嗒、嗒”声再次敲响,如同战鼓擂动,悍然撕裂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她径直走向会议桌预留的主位对面,拉开沉重的实木座椅,优雅而沉稳地落座,脊背挺得笔直如标枪,目光平静地迎向那道冰潭般的视线。

“江总。”她的声音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发出的标准音,客气而疏离,“我是衡睿律师事务所的权益合伙人,沈翊。受维兰德科技公司委托,全权负责处理其涉及的欧盟GDPR数据泄露案相关法律事务。”她伸出手,姿态无可挑剔的专业,掌心干燥稳定。

江临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复杂的情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剧烈地汹涌了一瞬——震惊?痛楚?愤怒?快得让人无法分辨,瞬间又归于一片深沉的死寂。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弧度冰冷,像是某种无声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嘲讽。他没有立刻回应那只伸出的、象征着礼节的手,反而慢条斯理地踱步到会议桌的主位,姿态从容得如同在自己的王座上落座,身体微微后仰,双手随意地交叠放在光洁如镜的胡桃木桌面上,形成一个充满掌控感的姿态。

“沈翊。”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带着一种久经淬炼的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念出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冰渣,重重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十年没见。”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锐利如手术刀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冰封的表象,直刺灵魂深处,“你精心准备、处心积虑报复我的方式,就是挑在这个时候,用这桩案子做武器,让我的收购案,赔掉整整十亿美金?”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议室的温度骤降至冰点。安妮的脸色瞬间煞白,手心里全是冷汗。陈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凝重如铁。维兰德公司派来的那位负责对接收购事务的代表詹姆斯,一个头发花白、此刻脸色灰败的中年男人,更是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沈翊,仿佛她瞬间变成了一个点燃引信的炸弹。

沈翊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秒。那带着赤裸裸恶意指控和冰冷刺骨讽刺的话语,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向她心底那道从未真正愈合、被时光掩埋得极深的旧日伤疤!剧烈的痛楚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在胸腔里炸开,灼烧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几乎要将那层冰甲融化!然而,十年法庭生涯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强大意志力,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死死拦住了那汹涌咆哮的情绪洪流。

她极其自然地收回手,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脸上甚至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分毫,反而让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显得更加锐利逼人,如同淬了火的寒星。

“江总说笑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滚落玉盘,清晰而冷硬,“商业诉讼,只关乎委托人的利益与法律的公正,无关任何私人恩怨。我的职责,是穷尽一切合法手段,为我的委托人维兰德科技争取最大限度的合法权益。”她刻意加重了“合法权益”四个字。

她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江临那双深不可测、此刻翻涌着风暴的眼睛,从身侧的Bottega Veneta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蓝色文件夹,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文件夹被不轻不重、却带着某种宣战意味地甩在光可鉴人的胡桃木会议桌中央,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如同惊雷炸响!

“至于‘报复’……”沈翊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唇角的冷意加深,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缝隙,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法官在宣读最终判决,“十年前,斯坦福AI实验室,深夜。你卷走我们团队历时三年、耗资千万美金、处于绝对保密状态的所有核心实验数据,人间蒸发。害我因为项目彻底失败、关键数据丢失,被导师当众斥责、无情除名,整个学术生涯毁于一旦,背上剽窃与合作者背叛的黑锅,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硅谷的时候……”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锐利地钉在江临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掀起惊涛骇浪的瞳仁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了整整十年、此刻终于破冰而出的、近乎尖锐的激烈:

“你,江临,可曾有过哪怕一秒钟,想过会有今天?!”

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时间凝固。

江临交叠放在桌上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瞬间爆发的巨大力量而泛出骇人的森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脸上的肌肉线条绷紧如岩石,下颌角咬得死紧,仿佛能听到牙齿摩擦的细微声响。他死死地盯着沈翊,那目光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被彻底点燃的、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暴戾火焰和一种……难以置信的、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剧痛!

安妮几乎要窒息,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惊呼出声。陈默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介入的准备。维兰德的詹姆斯更是面如死灰,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

沈翊的胸膛微微起伏,刚才那番字字泣血的控诉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去维持表面的镇定。她放在高级西裤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柔软的掌心,用尖锐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和掌控力。

几秒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令人窒息的死寂后,江临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忽然猛地往后靠去,重重地陷进宽大柔软的真皮椅背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讽刺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呵。”笑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金属的颤音。他抬起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骨,再放下手时,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镇压下去,只余下沉沉如渊的暗色和一片冰封万里的漠然。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沈律师,看来你这次,真是有备而来。”

他不再看沈翊,仿佛她已不值得浪费目光。他将视线转向她带来的陈默和安妮,眼神瞬间恢复了属于科技帝国掌舵者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压迫:“既然沈律师代表维兰德,如此坚持地认为我的收购行为与本案的赔偿额度息息相关,甚至可能构成某种对司法公正的潜在威胁……”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扫过维兰德一方代表詹姆斯那张惊慌失措、汗如雨下的脸,最终又落回沈翊那张冰封般冷静、却更显倔强的脸上。

“那么,基于最基础的风险管控原则,”江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最终裁决的意味,“在维兰德公司彻底解决这桩诉讼,并对数据泄露造成的所有潜在损害、包括但不限于用户赔偿、监管罚款、品牌信誉损失等,做出令各方——尤其是令我这个潜在买家——完全满意的赔偿方案之前,”他刻意加重了“完全满意”四个字,“江临科技,将无限期搁置对维兰德科技的全部收购进程。所有已进行的谈判,即刻冻结。”

“江总!不!您不能这样!”维兰德的詹姆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瞬间由灰白转为死灰,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尖锐变调,“这……这和我们之前达成的谅解备忘录(MOU)严重不符!您这是单方面撕毁意向!董事会……董事会绝不会接受!我们……”

“MOU?意向?”江临挑眉,冷冷地打断他,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所有协议的前提,是维兰德是一家合法合规、没有重大未决法律风险、值得投资的优质资产。但现在,”他下巴朝沈翊甩在桌子中央那份刺眼的蓝色文件夹点了点,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沈律师似乎握有能证明维兰德存在严重、甚至可能涉及刑事层面数据窃取问题的‘关键证据’?在事情彻底厘清、风险完全可控之前,我的钱,一分都不会投进一个随时可能爆炸、把我炸得粉身碎骨的火药桶里。”

他这番话,如同一记精准的毒刺导弹,直接将沈翊置于维兰德公司的绝对对立面!将她控诉的“核心数据被盗”的旧事,巧妙地与维兰德当前面临的GDPR诉讼风险捆绑起来,变成了悬在维兰德头顶、随时可能让十亿美金收购彻底化为泡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不仅搁置收购,更是将维兰德逼入绝境的根源,巧妙地、恶毒地归咎于沈翊的指控!

詹姆斯的脸色由死灰转为猪肝般的酱紫,嘴唇哆嗦着,看向沈翊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疑、无法掩饰的恐惧,甚至迅速滋生出一丝强烈而赤裸的怨怼——仿佛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律师,才是那个一手摧毁了他们公司救命稻草、将他们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沈翊放在高级面料西裤下的手攥得更紧,指甲深陷的痛感传来,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维兰德方的巨大压力,更看透了江临这一手“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的狠辣与精准!他利用了维兰德对收购成功的极度渴求和对失败的绝对恐惧,成功地将詹姆斯的恐惧和怨恨,转嫁到了她这个“挑事者”身上!

“江总的意思,我明白了。”沈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快了几分,带着一种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张力,“搁置收购,是贵公司基于自身商业考量的决策,我们无权干涉,亦表示理解。但,”她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电地看向面如死灰、呼吸急促的詹姆斯,“维兰德公司目前所面临的诉讼风险,并不会因为收购的暂停而有丝毫降低。相反,失去一个潜在的、强有力的财务与战略支持者,只会让维兰德在后续与监管机构、与受害用户代表、甚至与我的委托人进行赔偿谈判时,处于更加被动、更加不利的地位。”

她微微侧头,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詹姆斯身上:“詹姆斯先生,恕我直言,贵公司现在最迫切需要的,不是一个随时可能撤销的收购要约,而是一个能真正彻底洗脱污名、一劳永逸解决所有法律麻烦、重建市场信任的方案。将公司的生死存亡寄托在一场随时可能取消的交易上,无异于饮鸩止渴。”

詹姆斯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反驳,想辩解,想哀求江临收回成命。但在江临那冰冷得如同看死物的目光和沈翊那迫人而冷静的逻辑面前,他最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抱住头颅,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完了…全完了……”

江临看着沈翊四两拨千斤地将压力巧妙地挡回,甚至反手将球踢回维兰德的半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微光,像是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又像是升起了更深的戒备与……探究。他不再纠缠这个由他亲手挑起的战火话题,转而将目光重新锁定沈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猎人审视陷阱中猎物的姿态:“好。沈律师指控我十年前盗窃斯坦福AI实验室核心数据,导致你被除名,学术生涯终结。这顶帽子扣得太大,太沉。证据呢?”他摊开手,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的放松和轻蔑,“总不能仅凭沈律师十年前被除名的所谓‘委屈’,以及十年后的臆测,就让我江临背负窃贼的污名,在十亿美金的谈判桌上任你宰割吧?你甩在桌上的这份东西,总该有点实质性的内容?”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那份躺在桌子中央、如同战场中心孤岛般的蓝色文件夹。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过去。空气再次绷紧,这一次的焦点,是那份可能引爆更大风暴的未知文件。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