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不收 孤城 武德将军
- 这个红楼大观园过于硬核
- 陈皮味橙皮
- 4688字
- 2025-06-27 22:35:08
景和三十八年十月初五。
镇陵关外,子时。
夜不收张九浑身是血伏在鞍上,右手死死攥着缰绳,左臂箭创结着紫冰。
那匹河西骏马已经瞎了一只眼,每喘口气都喷出猩红雾霭。
血沫子混着热气从马的伤口里喷出来,每一步都在雪地上踩出猩红的印子。
身后不远处,北漠游骑的火把如鬼火般在风雪中闪烁,呼哨声刺破夜空。
“再撑十里……再撑十里……”
张九咬着牙,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他是凉州西宁郡王派出的二十四名夜不收里最后一个活着的。
“敌袭——!”
镇陵关,瓮城上面传来一道厉喝。
城头瞭望的士卒嘶声吼毕,弓弩手瞬间架起硬弩。
箭簇寒光森然对准关外那道摇摇欲坠的黑影。
那些北漠游骑停在安全区外,大肆骂了几句后才掉转马头散去。
“别放箭!自己人!!”
张九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西宁郡王的令旗。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但城头的守军还是认出了那面绣着“沐”字的赤旗。
“放吊蓝!是凉州夜不收!”
吊蓝缓缓降下,张九的马终于支撑不住,前蹄一软,轰然栽倒。
他滚落在地,眼前发黑,却死死攥着那支染血的赤旗。
……
“卑职……凉州夜不收总旗张九,求见武德将军!”
“某……要见宋辞将军……”
有人扶起了他。
“老张?!”
张九勉强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是同乡陈三,当年一起在凉州当兵的袍泽。
“老陈,你……你怎么在这儿?!”
陈三咧嘴一笑,牙齿在火光下映得森白:“老子现在是宋将军的亲兵队头!”
镇陵关内,瓮城角楼。
被医官救治一番短暂休息的张九上来时。
偶有听见士兵私下议论“将军半夜消失,或四五天不见人”的传闻。
“老陈,这水怎么是滚烫的?”
“哦,我家将军说了,不能喝生水,这会让人得病,尤其是病号更不能喝生水,必须煮沸了才能喝。”
“你急什么?且等水凉了再说。将军常道‘沸水澄心,方能见性’”
张九无奈,只能放下热水,灌下一口随身带来的烧刀子。
火辣的酒液滚过喉咙,总算让他缓过一口气。
这酒可是喝一口少一口。
他环顾四周,却震惊地发现。
这座被围困半年的孤城,竟无半分颓势!
角楼里炭火旺盛,士卒们精气神极好,人人铠甲锃亮。
甚至有老卒蹲在角落里啃着热腾腾的馍,香气扑鼻。
“这不会是肉馍吧?!”
张九心思微动,有传闻说,九边将领偶会拿敌人尸体当肉包子……
“你想啥呢?”陈三显然是明白了对方的话语。
只见他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半块油纸包的馍塞给他,“尝尝,将军特供。”
张九咬了一口,瞳孔骤缩。
这馍的筋道,竟比凉州军镇的伙食还好!
“哪来的?!”
“将军有秘法。”陈三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异光,“不仅能变出粮食,还能治伤。”
他掀开衣甲,露出本该致命的箭伤——如今只剩一道浅疤。
张九心头剧震。
半晌回过神来,他又狠狠地咬了一口。
竟比凉州八宝斋的细点还强三分。
嚼了几口咽下,张九抬头看向陈三:“死守孤城半年,你们……竟然还有粮食?”
“粮食算什么?十天半月的,将军还会给咱们提供一些鸡肉,隔天甚至有绿油油的青儿。还有瓜果。”
“你说甚?”张九心中震惊不已,“价值千金的青菜?”
在大周军镇里,有些守将也会养家禽。
但张九的心里,认为鸡肉反而没有那些青儿值钱。
这也无怪他会震惊。
别说是凉州军镇那些乡绅和官老爷了。
就连西宁郡王府,在冬季的时候怕是青儿也难吃得上。
毕竟凉州城里面没有温汤。
只有神京城那些勋贵和文官老爷们,以温汤种菜,才能在冬季时分吃到青儿。
张九咧嘴笑道:“嗯,就是贵人才吃得起的绿油油的菜儿。”
“嘶?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家将军种的,但地在哪里,我也不晓得。”陈三眼里没有什么喜色,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将军说,这是军机秘密,旁人不要打听。”
张九张了张嘴,下意识点点头。
被困守的孤城,田地,可不就事关军机吗?
二人此时变得沉默起来。
唯有陈三回忆起半年前的谈话。
“这些粮草药材,都是我从南洋带回的秘种所产。当年出海时,偶遇一位波斯老农,他临终前赠我五袋异种,言明需以硝石粉、雪水、骨灰三物混土栽培——这事关军机,尔等切莫外传。”
“都记下将军的话了?”陈庆之森然环视一圈。
韩飞咧嘴一笑:“管他娘波斯种胡种,能填肚子的就是好种!”
“将军连这等秘术都肯示下,末将这条命今后就是您的锄头!”赵铁柱则肃然抱拳。
……
陈三免得张九多想,还是解释了一句:“镇陵关最后面有一处地方,那里由陈将军的人把守,就连咱们这些亲兵都不能踏足。”
“我家将军和陈将军每月朔望日会消失两三个时辰。”
“有时候将军消失三两天,再回来时就有新的粮食和果疏堆满了地窖。”
“陈将军?莫不是肃州骑骁营副将陈庆之?”张九失声唤道。
“对,就是他。”
“你随我来,我带你看点好东西。”
说话间,陈三带着张九下了城楼,沿着破败的小巷一路向北。
最后停在一处守卫森严的民宅里。
进了民房一路沿着地道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藏东西的地窖。
陈三突然掀开地窖木板,张九看见满窖麦粒和稻米竟泛着淡金色光泽。
还有一地的新鲜瓜果。
瞅见这一幕,张九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嘴。
“将军管这叫玄黄戍边粮,吃上一碗能顶上一天不饿。”
他捻起一粒扔进炭火,火光骤亮如炬,“昨夜北蛮探子就是被这火光暴露的……”
张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白花花的稻米。
至此他总算明白孤守城关半年,这些袍泽缘何不气馁。
这是心中有粮不慌呀!
二人重新来到南城楼。
炭火噼啪作响,屋外风雪呼啸。
张九沉默片刻,暂时顾不得陈三嘴里的青儿和这些稻米。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眼下你们还剩多少人?”
陈三脸上的笑容僵住。
过了很久,陈三才开口,声音沙哑道:“半年前,凉州一卫五千六百人冒死深入草原支援……现在,只剩六百六。”
张九手一抖,碗差点摔在地上。
“六百六?那可是五千袍泽呀!”他的声音略显发颤。
这五千六百余,有太多太多袍泽是他的同乡了。
他们……就这么埋尸异乡!!
张九将碗搁下,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掐进血肉犹不自知。
这场北漠和大周的战争已经持续打了五年,死伤无计。
一下子没了5000袍泽,让百战老卒的张九心里浮起一丝戾气。
要不是有王命在身。
他一定要留下来,和孤城的同袍多杀一些北漠蛮子。
陈三点了点头,眼神发冷:“北漠人围而不攻,就是想要耗死我们。”
“为什么?他们数万大军,真要强攻,这座关城早该……”张九攥紧拳头。
“因为他们要的不是这座小小的关城。”陈三冷笑,“他们要的是大周援军。”
张九瞳孔一缩,“你咋就知道?”
“我家将军半年前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将军说这是北蛮子的阳谋。”
陈三压低声音:“北漠新上任的兵马大元帅,为了立威,故意围而不破,就等着肃州、凉州军前来驰援。他们好以逸代劳,再以骑军野战全歼援军。”
张九喉咙发干:“所以……肃州卫半年前没来,现在更不会来?”
陈三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头。
张九猛地灌了一口酒,烈酒烧得他眼眶发红。
陈三顿了顿,好奇道:“老张,西宁郡王派你们这些斥侯给将军送信,难道是凉州那边近期会有援兵过来。”
“不,王爷不能动。凉州那边不会有援兵过来。”张九摇头道。
“为什么?!”
“因为他是异姓王,朝廷对王爷有提防。”张九盯着炭火,声音低沉,“他若尽出凉州军,北漠铁骑就会趁虚而入,直扑关内。”
“除了这点,神京有变,当今昏厥两年不醒,首辅也已经称病两年不起。”
“目前朝局不稳,监国汉王和楚王两派正在争夺内阁支持。”
“王爷也没有办……”
陈三挥手打断:“俺是个粗人,俺也不懂朝局。俺就想知道,西宁郡王不会派你们二十四人过来送死吧?”
张九咬紧牙关,思忖良久方直言道:“我们二十四人除了送信,还有一条死命令,绝对不能让宋将军死在孤城。”
“更加不能让将军落于北漠手上。”
陈三呼吸一滞。
原来,他们早就是弃子。
但下一秒,他立马捕捉到后面那句话。
“你给我说懵了,将军为啥不能死在北漠人手里。”
依他的想法,军人最好的下场,就是马革裹尸死沙场。
这句文绉绉的话,还是将军与他们说的。
张九苦涩一笑:“因为武德将军是宗室子弟,此事,北漠那边已经得知。”
“嘶!”陈三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这些亲卫跟了将军足足五年,但自家将军根本不像一位宗室子弟。
遇战从未怯场过,逢战必身先士卒。
他对每一位士卒情同手足。
亦是因为这一点,整个斥侯营一千五百骑对于少年将军十分信服。
他在斥侯营的军令,比肃州总兵的还要好使。
这样的人,会是宗室?
五年前,北漠新的可汗诞生。
这个所谓的可汗为了在王帐立威,故而尽出北漠精锐六个万夫长。
号称十万铁骑南下扣关。
半年前,将军率斥侯营一千五百骑深入草原。
最终寻到北漠五万大军的后方粮草,继而一把火烧了。
为此,他们躲避北漠追兵,退守至这块城关已经半年之久。
如果不是将军在后面偷摸着种地。
四个月前,他们就应该饿死了。
这时,张九抬头时突然发现城墙箭垛后堆着古怪陶罐,内盛紫色泥浆。
陈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浑不在意道:“那是将军寻回来调的伤药。”
顿了顿,陈三压低声音,“断腿的兄弟抹上就能拄矛守城,虽然三天后必死,但将军说…值了。”
……
一刻钟后,西城关楼。
烽火台的阴影里,张九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武德将军。
他原以为会是个满脸风霜的悍将,或是眼带戾气的杀星。
却不想——
那人只是静立在城垛前,一袭玄色轻甲未着披风。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他的眉骨,却撼不动他半分身形。
先入眼的是他的侧脸。
鼻若悬胆,唇薄如刃,下颌线凌厉得像是雪原上劈出的冰裂。
没有蓄须,面上干干净净,却无半分稚气。
反倒透着一股子冷铁般的沉静。
而后是那双明亮的眼睛。
张九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瞳色比寻常人浅些,像是掺了墨的琥珀,映着关外烽火时,竟泛出几分金褐色的冷光。
不是少年人该有的鲜活明亮。
倒像口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沉着万千尸骨。
最后才是通身的气度。
明明生得一副俊秀皮相,偏被战场磨出了棱角。
脖颈到肩胛的线条绷得笔直,像张拉满的硬弓。
连甲胄缝隙里露出的腕骨都透着股嶙峋的力道。
最骇人的是他握刀的手。
虎口竟结着厚厚的茧,指节处还有未愈的冻疮。
看到这里,张九偷偷咽了口唾液。
他发现少年将军穿着单薄,其在风雪中站立太久却无寒意。
“看够了?”
武德将军突然转头,惊得张九倒退半步。
此刻张九才发觉。
少年将军好看的眉毛下面,那双清澈的眸子却平白给这张脸添了三分煞气。
宋辞见对方怔神,遂又转身望着关外连绵的北漠大营。
有亲军在这时送上白色披风给少年将军披上,披风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卑职凉州夜不收总旗张九,拜见武德将军。”
张九回过神后单膝跪地,颤抖着从靴筒抽出一截空心骨。
良久后旋开露出绢布。
宋辞接过空白的绢布,再复以茶水浸润,凉干后显出几行密字:
“北漠萨满以星象占卜,知汝乃亲王血裔,欲生擒祭天。西宁郡王笔。”
“令:焚关南撤,接应已在鬼哭峡备火龙出水戏。”
“另:北漠萨满占得‘蟠龙现则王帐倾’,此乃一石二鸟之计。监国旨意,速率部属逃回京师。护送先王灵位归宗。”
宋辞看完密信,在看到护送先王灵位归宗时,他低笑一声,指节捏得发白。
“监国……让我逃?”
“整个镇陵关只有六百匹战马,而我这里有一千二百人。”
“禀将军,北漠新上任萨满,点名要你的人头祭祀今年战死的草原勇士。”
张九咬了咬牙道:“请将军给卑职五百步卒,某愿替将军留守孤城,将军可率轻骑趁夜南撤。”
旁边的陈三定定地看了眼张九,半晌忍不住道:“将军,咱们守得住!关内粮草充足,伤兵都能战,再守三个月也不成问题!”
“三个月后会有大风雪,北漠人肯定会北撤,那时候咱们再突围不迟。”
“可暴风雪天,北漠铁骑难以驰骋,咱们的骑军同样受不了这鸟天气。”张九插了一句。
宋辞没说话,只是将绢布凑近火把,想了想,他又抽出一张收进怀中。
火光吞噬绢布字迹的刹那,顿让张九联想到23名死在雪地里的夜不收袍泽。
他异常好奇,宋将军究竟是宗室哪一脉子弟。
作为宗室,他不应该出现在肃州卫,更不应该是一名斥侯把总。
毕竟斥侯营不是勋贵子弟呆的地方,更遑论他还是宗室。
难道……忠义亲王府亲军送来的消息有误?
“将军……您到底是何人?为何西宁郡王如此看重?”
终于,张九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