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空气里还浮动着廉价奶油蛋糕的甜腻,和火锅蒸腾出的辛辣水汽。不足三十平的出租屋挤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着的“HAPPY BIRTHDAY”字母气球蔫头耷脑,塑料拉花从天花板垂落,蹭过姜诗溪汗湿的鬓角。

“老婆,许愿!”宋清辞的声音带着点火锅汤底的嘶哑,眼睛亮得惊人,映着摇曳的劣质蜡烛火光。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额角还有刚才在狭窄厨房忙活时蹭上的一点面粉。这个小小的生日宴,是他们拮据生活里难得的奢侈。

姜诗溪拢了拢身上那件穿了三年、袖口有点起球的米色毛衣,闭上眼。愿望很简单,和过去三年一样:希望旁边这个傻乎乎的男人平安喜乐,希望他们能在这个冰冷的城市,一直这样依偎取暖。

“砰!”

门锁碎裂的声音像惊雷炸开,廉价木门被粗暴踹开,狠狠撞在墙上,震得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落下。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姜诗溪惊愕地睁眼,只看到门口逆光处,几个蒙着脸、眼神凶戾如野兽的男人。为首那个,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正稳稳地指着她心脏的位置。

没有尖叫,没有质问,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完全升起。杀手的手指已经扣向扳机。

“十一——!”

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变了调的嘶吼,是宋清辞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姜诗溪狠狠撞开!

那股巨大的力量让姜诗溪踉跄着摔向堆满杂物的墙角,后腰撞上冰冷的铁质置物架,剧痛瞬间蔓延。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撞击金属的闷响。

身体失去平衡倒下的瞬间,视野天旋地转。

她看到宋清辞张开双臂,像一堵绝望的墙,死死挡在她和枪口之间。他那件灰色T恤的背部,瞬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裂、染透。不是鲜红,而是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近乎黑色的暗红,迅速在他单薄的脊背上晕开,狰狞刺目。

“噗——”

子弹穿透肉体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宋清辞的身体剧烈地一震,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光芒,都在那一刻从他眼中抽离。他像一尊失去牵引的泥塑,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清辞——!!!”

姜诗溪的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悲鸣,盖过了屋外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膝盖摩擦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火辣辣地疼。她扑到宋清辞身边,颤抖的手徒劳地捂住他后背那个不断涌出温热液体的洞口。

血,粘稠滚烫的血,源源不断地从她指缝里涌出来,带着生命迅速流逝的温度。她拼命地按,用尽全身力气去堵,可那血就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别…别睡…清辞你看看我!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混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疯狂地往下淌,砸在宋清辞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

宋清辞的头无力地枕在她沾满血的腿上,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姜诗溪慌忙俯下身,耳朵贴近他冰冷的唇。

“……十一……跑……”断续的音节,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灰尘的玻璃珠,瞳孔一点点涣散,最后定定地望向上方斑驳脱落的天花板一角,彻底失去了焦距。

他身体里那股支撑着他的、名为“生命”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断了。沉重地、彻底地压在了姜诗溪腿上。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

警笛声,外面邻居惊恐的议论声,杀手被制服时挣扎的闷哼……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姜诗溪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动又骤然死寂的嗡鸣。

她呆呆地抱着怀里迅速冰冷的身体,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那刺目的黑红冻结、抽空。指尖的黏腻感像毒蛇般缠绕上来,那是她丈夫的血,是她平凡世界里唯一的依靠和温暖。

警察冲了进来,有人试图把她拉开,有人对着对讲机急促地报告。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的世界只剩下怀里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壳,和鼻端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三天后,狭窄昏暗的殡仪馆告别室。

没有盛大的排场,没有络绎不绝的宾客。只有几个交情最深的朋友同事,穿着素衣,沉默地鞠躬,送上几支素净的白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香烛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姜诗溪穿着一身临时买来的黑色连衣裙,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站在角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膏像。看着那个小小的、廉价的骨灰盒被工作人员捧走,看着宋清辞年轻的笑脸在相框里凝固。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眼眶干涩得发疼,心口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呼漏着寒风的空洞。

处理完所有琐碎得令人麻木的后事,卖掉了那间承载了短暂三年温馨的小屋,将剩下的、少得可怜的存款分成几份,匿名寄给了宋清辞远在老家的寡母和几个曾帮助过他们的朋友。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在处理别人的事情。

最后一天,她回到了那间即将被房东收回的出租屋。夕阳的余晖透过脏污的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光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天的火锅味,还有……血腥味。

她平静地拿出纸笔,坐在那张他们曾挤在一起吃泡面的小桌旁,写下了几行字。不是遗书,更像是一份清单,交代自己干干净净地走了,不欠任何人任何事。

写完,她把纸折好,放在桌面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她走进狭窄的浴室,反锁了门。浴缸里放满了冷水,她慢慢地躺了进去,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

手腕上,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涌出温热的液体,迅速在清澈的冷水中晕开,像一朵妖异而绝望的红莲,缓缓绽放。

冰冷的水漫过口鼻,窒息感汹涌而来。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在彻底沉沦前,姜诗溪仿佛又看到了宋清辞挡在她身前时,那件灰色T恤上瞬间炸开的、浓稠的暗红。

清辞,别怕,我来找你了。

黑暗温柔地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