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幽微。
陈阁老端坐在太师椅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案几上的密信,神色沉静如水。
陈安生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封火漆封缄的信笺,上面赫然写着“陈安生亲启”
——竟是林如海生前的手笔。
“打开看看吧。”陈阁老淡淡道,“林如海临行前,托我转交于你。”
陈安生接过信,拆开火漆,展开信纸。
林如海的笔迹清隽有力,信中寥寥数语,却让他心头一震——
“安生:
若他日你见信,我已不在人世。林家之事,不必挂怀,我自有安排。
你心性坚韧,非池中之物,然朝堂诡谲,非你此时可涉足。
我已与贾府老太君修书一封,你可暂入荣国府,以远亲之名安身。
贾府虽非清净地,但至少能护你一时周全。
他日若有机缘,再谋前程。”
陈安生怔然抬头,看向陈阁老:“父亲...这是何意?”
陈阁老缓缓饮了一口茶,目光深邃:“林如海早知自己时日无多,也早料到贾琏此行必有所图,所以,他提前做了安排。”
“贾府?”陈安生皱眉,“可贾琏刚刚...”
“贾琏带走的,不过是一些浮财。”陈阁老冷笑一声,“真正的产业,早已转入暗处,连他都摸不着边。”
陈安生沉默。
他忽然明白,林如海临死前,早已算好了一切——包括他的去处。
“贾府虽不比从前,但老太君尚在,门楣未倒。”陈阁老缓缓道,“你以林家远亲的身份入府,无人会怀疑。更何况...”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安生一眼,“黛玉也在那里。”
陈安生心头一震。
“林如海此举,既是为了保全你,也是为了黛玉。”陈阁老站起身,负手望向窗外,
“他怕自己死后,黛玉在贾府孤立无援,所以...他希望你陪在她身边。”
陈阁老的目光沉静而深远,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安生,贾府只是你的第一步。”
陈安生抬眸,对上父亲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你如今虽认祖归宗,但朝堂之上,仅凭‘陈阁老之子’的身份,还远远不够。”
陈阁老缓缓道,“真正的权柄,终究要靠自己握在手里。”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册《资治通鉴》,翻开其中夹着的一页密折
——那是朝中近年科举取士的名单,上面圈出了几个名字,皆是寒门出身却最终位列九卿的能臣。
“贾府虽已式微,但终究是国公府邸,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陈阁老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一划,
“你以林家远亲的身份入府,既能避开各方耳目,又能借贾家的藏书、人脉潜心修学,待来日科举入仕,再以真名重返朝堂。”
陈安生心头一震。
原来,父亲不仅仅是要他暂避风头,更是要他在贾府的掩护下,走一条更稳、更远的路——
先隐姓埋名,以科举正途入仕,再借陈家的势力步步高升。
如此一来,他既不必背负“陈阁老之子”的枷锁,又能在暗中培植自己的根基。
“贾府老太君与为父有旧,她会照拂你。”陈阁老将密折合上,声音低沉,“但记住——在贾府,你只是‘林家的远亲’,而非‘陈家的公子’。”
陈安生缓缓点头。
他知道,父亲这是在为他铺一条更长远的路——
一条既能保全自己,又能真正掌握权柄的路。
而这条路的第一步,就是踏入荣国府的大门。
以新的身份,走旧的棋局。
扬州城的秋雨渐渐沥沥,洗去了盐政衙门前最后的喧嚣。
林如海的棺椁已入土为安,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硝烟也随之沉寂。
陈阁老站在驿馆窗前,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神色沉静如深潭。
“老爷,京里来了信。”老仆躬身递上一封密函,火漆上印着内阁的徽记。
陈阁老拆开信,扫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是时候了。
他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安生,缓缓道:“明日启程回京。”
陈安生微微颔首,心中却明白,父亲这句简单的话背后,是朝堂风云的再起。
林如海一死,盐政的棋局已定,而陈阁老“告病”的这步棋,也该收子了。
“贾府那边,已经打点妥当。”陈阁老将密信投入烛火,看着纸张在火焰中蜷曲成灰,“你以林家表亲的身份入府,老太君自会安排。”
陈安生沉默片刻,低声道:“父亲,我走后,扬州这边...”
“扬州的事,到此为止。”陈阁老抬手打断,目光锐利,“林如海的死,盐引的账,北静王的谋算——这些,都与你无关了。”
——至少明面上,无关了。
最后一滴雨从檐角坠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水珠。陈阁老望向窗外渐晴的天色,淡淡道:
“安生,记住,你此去贾府,不是避难,而是蛰伏。”
“他日再入京都时,我要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陈家庇护的公子——”
“而是一个能让朝堂侧目的新锐。”
陈安生深深一揖,眼中锋芒隐现。
他知道,父亲的棋局已落子,而他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暮色四合,扬州码头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雨后的湿意。
黛玉扶着紫鹃的手踏上贾府的官船,素白的衣裙在江风中微微扬起,像一片伶仃的柳絮。
贾琏站在船头,正指挥小厮们搬运箱笼。
他此番南下,虽未如愿吞下林家全部产业,但带回的财物也足够向贾母交差。
此刻,他脸上已不见丧期的悲戚,反倒透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轻快。
“姑娘,当心台阶。”紫鹃低声提醒,却见黛玉怔怔望着渐远的扬州城郭。
那里埋葬着她最后的血脉至亲,而前路——是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荣国府。
船舱内,黛玉取出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锦囊。
里面除了一纸地契,还有半枚残缺的玉佩,断口处锋利如刃。
她指尖抚过玉上暗刻的“琅”字,忽然想起父亲弥留时的耳语:
“若遇危难,可寻陈...”
话音戛然而止,成了永远的谜。
江雾渐起,官船缓缓驶向北方。
与此同时,另一艘青篷小船正逆流而上——陈安生一袭青衫立于船头,腰间悬着黛玉在碧纱橱所赠的玉坠。
锦瑟抱剑站在阴影处,目光扫过沿岸逐渐模糊的盐仓轮廓。
两艘船,一南一北,终将在京都的暗流中再度交汇。
——扬州的风烟已散,京都的风云,正待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