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日,太子朱见深继位,次日,大赦天下,少卿被释放出狱。静川和少卿相拥在风中。三月,尊英宗皇后为慈懿皇太后,生母周贵妃为皇太后,万氏为万妃,王氏为纯妃,柏氏为贤妃,颜氏为颜妃,秦氏为秦妃。五月,葬英宗于裕陵。次年,改年号为成化。
朱见深即位后,各位藩王相继迁往封地。楚王还未动身,毓冉就不行了。
紫竹见毓冉病势垂危,急忙去含情殿告知楚王。楚王也吓坏了,飞一般跑向月来轩。可刚踏进去一只脚,楚王便想起昔日曾对毓冉发下的誓言。“本王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这间屋子,本王永远都不会再踏进一步,永远!”
他把脚又撤了回来。“王爷,快来呀,王妃不行了……”紫竹一个劲地在喊他。“如果你一直恨着一个人,那你永远不会有快乐!”飞雪的话在他耳畔回响。
一个人如果在气头上,难免话说得会重一些,可当他听到毓冉病危的消息,还是不顾一切地赶来了。夫妻之间,难道真有解不开的仇怨吗?不管怎么,毓冉始终是他唯一的妻子。他叹了口气,大步迈了进去。
毓冉躺在紫竹怀里,气息奄奄。她的头发蓬乱地垂着,一双眼睛微张着,脸色又紫又黑,刚吐过血,嘴角还残挂着粘稠的黑血。
“毓冉……”楚王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是王爷吗?”毓冉提着一口气问道。
“是王爷来了,王爷来看你了……”紫竹安慰道。
“不,王爷不会来的,他说过……永远不进这个门……”
“毓冉,是我。”楚王握着她的手,原本丰腴的她,如今只剩皮包骨了。
“现在是几月?”毓冉突然问。
“三月,怎么了?”楚王不知道她问几月干什么。
“杏花开了没有?”
“还没开……”
“我竟等不到花开了……”
“别胡说,你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院子里看杏花。”楚王含泪道。
“不用了……我是撑不了多久了,以后王爷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我不许你有事!”楚王扶过毓冉的肩膀,将她送进怀中。
“报应……报应不爽,老天爷已经缠上我了,我逃不掉的……我不该和你生气,不该嫉妒你爱的女人,不该把飞雪送给别人……我断了别人的路,也折了我的福寿……我这辈子,想要得到的……一样也没有得到……爱情、婚姻、孩子,都是我的追命锁……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地学着爱,因为这辈子太痛苦了……”
听着毓冉的喃喃悔愧,楚王忍不住用手捂了捂泪水。“这辈子,终是我负了你!”
“不,你没有负我,是苍天负我……老天爷不该让我遇上你、爱上你……是我作茧自缚,咎由自取的……我以为的爱是自私的、是占有的,活了一辈子,临了了,才看透……太迟了,太迟了……”
“毓冉,是我负了你!是我害了你!是这段错误的姻缘害了你!一直以来,我无视你的存在,漠视你的情感,让你受尽了屈辱和不公……是我活得不够通透,总想着那些逝去的,却对眼前的从未珍惜过,让爱我的人都活在痛苦里。”
“你还当我是你的妻子吗?”毓冉强撑着抬眼问。
“当然。”
“下辈子,你还愿意娶我吗?”
“我愿意。”沉默了瞬间,他给了毓冉一个肯定的答复。
毓冉嘴角动了动,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我知道这是你安慰我的话,下辈子,你一定不愿意娶我了……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恨……”
恨,楚王反复咀嚼着这个字,是的,他的生命里,承载了太多的恨。他恨父皇硬生生拆散了他和宁安;他恨潘寿坤异族反叛,让他痛失胤堂这个挚友;他恨朱见深横刀夺爱,让他一夕之间永失所爱;他也恨毓冉,歌伎这个身份让飞雪永远见不得光。可是这个恨字,太沉痛了!父皇驾鹤西去、宁安跳楼自杀、潘寿坤穷途末路、朱见深孤家寡人、毓冉也将风流云散……
“我不恨你了,真的,一点都不恨你了……”
毓冉摸着楚王的面颊,恍惚迷离的眼神在他脸上来回逡巡,泪也无力地滑落。“我都一年两个月没有好好看过你了……其实,我不怕死,人谁无死,不管你是金枝玉叶还是凡夫俗子,都逃不了一个死……早死的,反而是幸运的,不用再遍尝人间的辛酸……临死之际,你还能来看我,我就知道,你原谅我了……”
“我不是个好丈夫……”楚王泪不能自制。
“你的确不是,娶了我,却不爱我……即使下辈子你还愿意娶我,我也不会再嫁给你了……我要把你还给别人,从此海角云际,两不相逢,两不相欠,两不相负……”
她身似浮云,飘进楚王的怀抱。“下辈子……”她心如飞絮,眼前充斥着无数的幻觉,“我要做一只雄鹰,翱翔在天地之间,飞过花海丛林,飞过树巅云端,飞过千山暮雪,你不会再遇上我了……”
“好,但愿你能够梦想成真……”楚王拥着她轻飘飘的身体。
毓冉渐渐失去了体温。
紫竹蒙着嘴大哭,身子一软,跪了下去。
起风了。
风吹起床前浅蓝色的帷幔,仿佛带着她飞向更高更远的蓝天。
楚王向宫里报丧。楚王在月来轩为毓冉设起了灵堂。
钟夫人哭得呼天抢地,钟义阳也老泪纵横。
楚王跪在毓冉灵前,兀自烧着纸钱。紫竹也跪在下首,掩泪烧着冥币。
皇上为毓冉上了一炷冥香,叮嘱楚王要节哀。皇上走后,静川和少卿也来奔丧。
“六哥,节哀顺便,千万不要太悲伤了!”静川知他不久就要远行,已经在为分别掉眼泪了。
“楚王妃在天有灵,也不想你太难过了。”少卿见楚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发呆。
“静川,你说,毓冉这一辈子,何曾有过和悦的日子?”楚王沉默半晌,甩出两行热泪。“她嫁给我,我们除了争吵除了恶言相向,什么都没有……临死前,她说她下辈子不愿意再与我相遇了,她的这一生,何其晦暗……”
“六嫂一定有过开心的时日,只是太少而已……你也不想这样的!”
“其实是可以改变的……”回想起与毓冉在一起的片段,楚王自责不已。“我可以多关心她一点,多安慰她一点,哪怕……我和她没有感情,我也是可以把她当家人看待的……但是我没有!我把她晾在一边,我对她的生死置若罔闻,我把她的爱当作负担,我把她视作一个摆设……她一直想要个孩子,我连这么简单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她……”
“六哥,你别自我讨伐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我想,六嫂能死在你的怀里,能听见你说原谅她,她也欣慰不少。”静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飞雪听说毓冉身故,也十分伤心。虽说与毓冉没有多少深交,可毕竟大家都曾生活在一起,也是有一些感情在的。她交代丽芸准备一身素服,遥遥为毓冉上一柱清香。
晚上,皇上来了落颜轩。飞雪收起泪水,转而笑脸相迎。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她渐渐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演戏。
“唉,看着六弟为逝者伤怀,朕心里也难受啊!毓冉是朕的表妹,从小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与六弟成了亲,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还得了绝症,这又两手一撒去了,都说过刚易折,此言不虚啊!”
飞雪默默地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脸上并未有过多的表情。飞雪端过参茶,递给皇上。“皇上,喝杯参茶润润吧。”
皇上心一暖,不知从何时起,飞雪似乎哪里变了。虽然依旧是冷若冰霜,可她偶尔也会关心一下自己。皇上将飞雪的手一握,眼神也变得很温柔。“这是特地给朕准备的吗?”
“是啊,皇上快点用了吧!”
皇上接过参茶,一饮而尽,心里絮絮地暖。
“天色不早了,朕去看看贞儿。”皇上深深看了她一眼,希望她会挽留。
飞雪巴不得他快走,急忙起身施礼。“恭送皇上!”
“你不留朕在这过夜吗?”
“皇上近来操劳国事,身子疲乏,贵妃娘娘入宫早,且最得盛宠,想必伺候皇上会更贴心。”
“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皇上似有失落,“她们想破了脑袋讨朕的欢心,千方百计留朕宿在她们的寝宫,朕不去,她们还会使性子。你呢,我来与不来,你都一个样,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告诉朕,你的笑容是真心的吗?”
飞雪仰首看他,笑着道:“皇上肯来,我自然十分高兴;皇上不来,我也不会去争,因为我知道,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整个后宫万千女人的。若要争来抢去,成天吃醋,那还不得累死了!”飞雪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死字,这是犯忌讳的。
“皇上,臣妾失言了!”飞雪忙着施礼认错。
“无妨!”皇上将她拉起来。“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若事事磕头请罪的,那还有什么趣儿啊!”
飞雪掩面而笑。皇上很久没见到飞雪的笑脸了,忍不住附在他耳畔柔柔地说:“今晚,朕要留下来。”
“皇上不是说去万妃那儿吗?”
“不去了,朕今晚就在这睡。”
飞雪心里叫着惨,还不得不装作高兴的样子。“皇上稍等片刻,臣妾去偏殿换件衣服。”
“好,快点!”皇上催促道。
飞雪去梳妆台悄悄取了避子药,拐去偏殿换衣服。
转眼毓冉的三七已过,楚王也该收拾行装准备赶赴楚地了。
这天早朝,皇上询问百官可有要事启奏。
百官寂然,半晌,礼部尚书站出来:“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准奏!”
“皇上,楚王妃钟氏新丧,皇上应该为六王爷重新择一门亲事,以续楚王妃正室之位。此举以利六王爷安心赴楚,稳定朝纲。”
皇上一琢磨,觉得尚书此言有理。众位大臣也随声附和。钟义阳满脸嫌恶:我女儿刚死,你们这帮老东西就迫不及待地让我的女婿续弦,还说什么以利朝纲,分明是盯上了楚王妃这个位子!
少卿叹了口气,也暗暗痛骂这些好事者。
“诸位卿家,可有合适的人选呢?”
礼部尚书向旁边的左侍郎递了个眼色,左侍郎立即上前回话。
“皇上,微臣听说礼部尚书大人的千金,年方二八,才貌双全,尚未许配人家,皇上可以考虑。”
皇上略一思忖,那女子才十六岁,能担当的起持家之重吗?
吏部侍郎站出来:“皇上,微臣有一人选,可供参考。”
“说,是谁?”
“是周将军的千金。先帝在时,也曾有意将周将军的千金许配给六王爷。况且,周将军曾与六王爷一同出征东乡族,昔日战友变翁婿,岂不美哉!”
周慧心有余悸:上次的事,也许得罪了皇上,把琼芳嫁了,岂不等于发配了?
少卿一听,顿时忧虑起来:琼芳个性要强,与先王妃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王爷又要坠入水深火热中了……
皇上觉得此提议甚好,本来上次琼芳向先帝告发飞雪和少卿的身世,皇上一直耿耿于怀,趁这个机会正好将她嫁给楚王,以后远赴楚地,京师之地永远消失,是个好主意!
“好!”皇上特别高兴,“就这么定了!周将军!”
周慧上前跪下。“你回去准备一下,待朕和几位卿家定下日子,朕就为你的女儿就和六王爷赐婚!”
“是,老臣遵旨!”周慧稽首。
下了朝,少卿直奔公主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静川,静川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呢?二哥也不管他们性格合不合适,能否合得来,就直接下旨赐婚啊?”
“你以为呢!”少卿把眼一瞪。“当年宁安公主远嫁不也是先帝赐婚?先王妃不也是先皇直接赐婚给你六哥?你以为他还跟你商量商量,不合适再退婚吗?”
静川一屁股跌在椅子里。“六嫂刚过了三七,连一月都还没有,六哥还在伤痛中,二哥也真是的,急什么嘛!再说,琼芳那个脾气,和六哥根本合不来。这桩婚事本来都压下去了,怎么又提起来了?”
“朝中尽是些好事者,那些家里有适龄女子的权贵都削尖了脑袋争夺楚王妃这个位子,他才不管你的死活呢!”少卿也是有好声没好气。
“六哥真是命苦,初恋情人死了,妻子死了,最爱的女人也被自己的亲哥哥抢走了……还得被迫接受另一段姻缘。”静川又心疼起楚王来了。
“现在说这个没用,圣旨已下,再难更改,王爷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还得千恩万谢!”少卿拉起静川的手,“走,我们去楚王府。”
楚王刚给毓冉上完香,乍听见这晴天霹雳。
“现在赐婚?毓冉尸骨未寒,就让我另娶他人?这还有没有点人情味了?”楚王气愤难当,一拳捶在桌子上。
“唉,等会传旨公公就会来传旨,你只能遵旨了……”静川也一脸的不情愿。
“那个周琼芳,满肚子邪念,差点害死你和飞雪,这样的女人,配做我朱见洵的妻子吗?”一提起琼芳,楚王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也没办法,周将军战功赫赫,加之先皇也曾为王爷和琼芳议婚,这件事皇上就答应了!”少卿说着,忧心忡忡地坐下去。
“我看二哥是想着在你离京前,就为你把婚事办好。琼芳一定也是百般不愿的,她对少卿一直没死心……”静川深深地看向少卿。
“她不情,我不愿u的,这婚结了有什么意义呢?”楚王淬了一口,发泄自己的郁悒之情,“毓冉就是父皇赐婚,从不问我愿不愿意,结果呢,成天鸡飞狗跳的,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我真是恨透了这种不能自主的人生!有时候想想,自己还不如一个平民百姓呢,平民百姓不满意自己的婚事,可以退婚、可以休妻。我们呢,皇上随便指个女人给你,你还不能说不,还不能休妻……”
“这就是我们皇室的悲哀,没有朋友、没有亲情、甚至没有爱情……”
“飞雪知道了,一定很伤心……”少卿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一提及飞雪,楚王便心痛起来。“是我对不起她,我连一个侧妃的名分都给不了她,更何况是正妃?不日我就要离京了,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一定会的!六哥,相信我,一定会的!”静川鼓舞道。
楚王也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
飞雪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也不说话,只呆呆得立在窗边,看窗外杏花飘飞。一年一度杏花开,又到了王爷伤怀的季节了。不知道在王爷心中,对宁安公主的思念和对自己的思念,孰多孰少。
晚上,丽芸送来饭菜。“姑娘,你一天都没吃东西,晚饭好歹吃一点吧。”
飞雪扭过头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实在没有食欲。“搁在那吧。”
“听说皇上把周将军的千金许配给王爷了……”丽芸心里醋意顿生。
飞雪没说话,神思恍惚地点点头。“王爷刚刚脱离苦海,转身又掉入另一个火坑,听说周家小姐性格刚硬,人也不怎么好相处,还一直暗恋驸马爷,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这两人见了面就很尴尬,更别说是夫妻生活在一起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皇上赐婚,谁敢说不?”
“姑娘能不能劝劝皇上,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不能劝!上次在少卿的订婚宴上,王爷为我求情,说了几句话,还惹得皇上猜疑呢。只要事关王爷,我一句话都不能多讲,否则就是引火上身,进而危及王爷……”
丽芸长叹一口气,举足无措地站在那。
“只希望王爷能和琼芳好好相处,不要再像和先王妃那样,成天战争不断。”
“怎么可能!两个人都心有他属,硬是捆在一起,日子过得什么劲啊!”丽芸句句为楚王抱屈,飞雪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你为了我入宫,有没有后悔?如果有,我可以把你送回去,让王爷立你为侧妃,随着大队一起赶往楚地。”
“我不后悔!”丽芸摇了摇头,“王爷有他自己的人生,你看,他很快又会有自己的妻子,我硬夹在他们之间,算什么呢?何况,我们都走了,宫里就剩你自己,我不忍心,也不放心,王爷走也走得不安心。”
“你真傻!”飞雪拍了拍她的脸蛋。
“傻一点有什么不好,我反而觉得太聪明了不好。人家不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嘛!”
“是啊,凡事还是糊涂些好,太明白了,烦恼也就来了……”
丽芸拉她坐下,把饭菜端出来。“快吃一点吧,都凉了。”
周慧把嫁人的消息告诉琼芳,本以为琼芳会大闹一番,没料到她却出奇地安静。
“我最爱的人已经娶了别的女人,我嫁给谁都无所谓了。”这是琼芳对周慧说的一句话,心死之人,对什么都是事不关己。
出嫁当天,周慧泪洒当场。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儿,一朝嫁为人妇,虽是楚王正室,却免不了父女永别。他从未想过,会与自己的女儿以这样的方式分别。琼芳一身大红的嫁衣,头戴凤冠霞帔,美艳无双,只是脸上,没有笑容。临别之际,周慧抱着自己的女儿,送上了最美好的祝福:“孩子,一路多保重!到了那边,记住,你不光是爹的女儿了,你是楚王妃,你要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千万不要再耍大小姐的脾气。爹不在你的身边,你受了委屈,不能找爹诉苦,不能让爹撑腰,你只能自己尝试着去承担,去排遣……爹知道你不愿意这桩婚事,可是皇上赐婚,爹也没有办法。你这一嫁,我们父女俩大概再也见不到面了,你一定要珍重自己!夫荣妻贵,虽说是上上之选,却也少不了一些无奈……”
“爹,你放心吧,我都知道!是女儿不孝,本该尽欢菽水晨昏事,却不想把爹爹一个人抛在京里,女儿走后,爹爹也要保重自己,知道吗?”琼芳也是热泪滚滚,离开父亲的怀抱,这一生,便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享受父亲的拥抱了。
这桩婚事,没有人愿意,可是皇帝赐婚,终是体面的。琼芳以正妃的身份正式嫁给了楚王。场面风光之极,不亚于当年毓冉下嫁。因为楚王要赴封地,所以送亲队伍从将军府出发,沿途送往楚地,一路吹吹打打出了城。
飞雪站在朱雀楼最高处,凝望着楚王南下的方向,痴痴地看了许久。“陌上无情树,垂杨绾别离。王爷,祝你一路顺风,一路保重……”她在心中辗转呼号。春风撩起她鬓角的长发,与她的泪凝结在一起。
濯濯长亭柳,阴连灞水流。雨搓金缕细,烟袅翠丝柔。
静川和少卿骑马来城外送行。既送楚王,也是送琼芳。
宋祺看见来送行的人,立即喊停了行军队伍。
楚王一身新郎装,衬得他英姿勃发。三人下马。静川最是不舍,直接扑入楚王的怀里,久藏的泪花在脸上绽开。“六哥……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我好舍不得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一句话,勾出了楚王的热泪。“不要说傻话了,君命难违,我大明朝的祖制,向来如此……一入封地,几乎再没有见面的可能,这也是帝王家凉薄之处。下辈子,我希望我们都不要投生在帝王家,平凡是真,让我们都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安稳一生。”
“为什么要这样?”静川紧紧抱着楚王,“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要四分五裂的……难道二哥就不想你们吗?”
楚王嘴角浮起一个鄙薄的弧线。
少卿上前,打断了他们。“好了好了,说好了不哭的!今日是王爷大喜的日子,你是来道贺的,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
楚王把她脸上的泪擦了擦,笑意飘上脸面。“傻丫头,别哭了。以后,和少卿好好过日子,早点给我添个小外甥。”
“你也是,跟琼芳好好地,她也怪可怜的,离开故土,远嫁他乡……琼芳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万事不要过分计较……”
“知道了……”
楚王又郑重地交代少卿和静川:“还有,帮我照顾飞雪,她一个人在宫里,虽有丽芸相伴,我也是不放心。你们没事多去陪陪她……万一有什么,一定派人告诉我!”
“我会的!”静川热烈地点头。
少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楚王。“这是飞雪给你的信。”
楚王颤巍巍地接过,不能带她走,是楚王一生的遗憾。
“路上再看吧,我和静川过去跟琼芳说两句话。”
少卿牵着静川,来到喜轿前。“琼芳……”静川对着轿帘喊了一声。
琼芳听出了静川的声音。“公主有事吗?”
“今日是你大婚之日,我是特地来恭喜你的!希望你和六哥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多谢!”琼芳的声音冰冷又绝情。
“琼芳……”是少卿,她的心一震,大红盖头险些掉了下来。“我知道你还恨我们,可是我想告诉你,我从来不恨你。因为没有你,没有你们一家人,便没有今日的我!不管你认不认,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琼芳泪盈盈地,但她极力忍着不哭出来。
“多谢荣驸马!”
少卿一听,琼芳还是带着恨意,便不再说什么了。
“琼芳,你的婚期仓促,我也没准备什么。”说着,她将手上的镯子撸了下来,伸进轿帘,递给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我们姐妹多年,如今你又成了我的嫂子,我们这么深的缘分,是上苍的恩赐啊!我希望我们能够忘掉过往的不快,化干戈为玉帛。”
琼芳迟迟未接,她的手在蠢蠢欲动。她何曾想带着恨意嫁人!何况,这一走,就是一生!她也许再也见不到静川和少卿了……
垂泪良久,她将镯子接了过去,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谢谢你……”蓦地,她轻声道谢。
静川也绷不住了,掩面啜泣起来。她等这一声“谢谢”,等得太久了!一句“谢谢”,过去的那些恩怨便烟消云散。
听着静川的低声饮泣,琼芳按捺不住,从花轿中走出来,把大红盖头掀了上去。
“这是我戴的最久的一块玉佩,”她边说边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下来,“送给你做个纪念……”她把自己的玉佩戴在了静川的脖子上。
“你原谅我……”琼芳终于将这声歉意,哑声地说了出来。
“不,你原谅我……”静川也失声道歉。两姐妹拥抱在一起。
少卿也被这场面感动了,不停地用拳头抵在鼻尖以阻挡眼泪。
“今日你是新娘子,哭是不吉利的!”静川及时收住彼此的眼泪。
“我不哭,我高兴……真的,这么久了,我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琼芳破涕为笑。
她拉着静川的手,又拉过少卿的手,将他俩的手合在一起。“少卿,以前是我太糊涂,做了许多让你难堪的事情,请你不要介意……你永远把我当家人,我也是!以后我不在爹的身边,希望你多照顾着他,他年纪那么大了,膝下又无子,我真的不放心他一个人……”
“你放心地去吧,我会把他当自己的亲爹一样孝顺的……”
琼芳多么感激,恨不能解决什么,反而让自己活得很累。那就让自己活在爱里吧,且不去管那些是是非非了!
“还有,我一直欠你们一声祝福,祝你们白头到老,永远幸福!希望我的祝福不会太晚……”
“不晚……”静川和少卿同时说着,喜极而泣。
“琼芳……”静川再度拥着她,“这一别,也许是永别,你好好保重!”
“你也一样!”
楚王骑马而来。“时候不早了,该起程了!”
琼芳和静川依依惜别,坐回喜轿中。
“六哥,一路多保重了!”静川哭着挥别楚王。
“王爷,一路顺风!”少卿也道。
“后会有期!”楚王拱了拱手,眼眶湿湿的,骑马绝尘而去。送嫁队伍继续吹吹打打地前进。
“少卿,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六哥……”
看着大队人马南行,静川的心仿佛也跟着远行了。
少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只是在心里默默期许着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