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能分身三头六臂——京察大计已然开启,他是总揽全局的第一责任人。
而三司会审“仁寿宫爆炸”一案,他又被钦点为会审主官之一。
两桩大事压在身上,饶是他素来精明强干,也不免熬得眼底泛青。
今夜,“仁寿宫爆炸案”的首次案情会在刑部衙门召开,三司部院的一把手悉数到场。
大堂内烛火通明,肃穆凝重。
檀木长案上整齐陈列着各处搜集来的线索与证物,一名刑部主事正手持卷宗,向在座诸位大人详细禀报。
“诸位大人请看,”李川主事指向桌案边缘的一颗碎石,声音沉稳而清晰,
“此乃当日钟同手中紧握的碎石残片,现场共采集到类似碎石二十七枚,皆呈爆裂状。”
他左手抓起一颗,示意众人细看石块的断面,“下官以为,此次爆炸威力非同小可,若非如此,汉白玉台阶的石料绝不可能碎裂至此等程度……”
话音未落,刑部右侍郎陈汝言突然抬手打断,眉头紧锁:“李主事,现场可曾验出火药残留?”
李川闻言,面色微凝,摇头道:
“回大人,诡异之处正在于此——下官带人彻查现场,莫说是火药残余,便是半点燃烧痕迹都未曾发现。即便是在爆炸最中心处,亦无丝毫火药残留可寻。”
右侍郎陈汝言沉吟片刻,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禀报。
李川一拱手,继续说道:
“此外,仁寿宫最近的出入记录,已在那场爆炸中尽数焚毁。
下官几经周折,方才从司礼监档案房和内官监稽查司调取到近一个月的备存档案。”
他翻开手中文册,在密密麻麻的墨字间搜寻,
“经查,张云、李萍两名女官出入仁寿宫极为频繁,几乎每日都有记录。
据宫人局所载,此二人乃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职责所在,出入频繁倒也合乎常理。”
他略作停顿,从案上抽出一份朱批过的簿册,声音陡然沉了几分:
“但有几处细节,值得诸位大人留意——”
“内官监修剪宦官张喜,曾于正月十五、二月初二两度进出仁寿宫。”
他指向簿册上两处朱笔圈注的记录,
“间隔约半月,恰合宫中花木修剪的常例,表面看来并无异状。”
“铺床宫女王二姐,在正月初八、十七、二十八,及二月初三,共有四次出入记录。”
李川在几处日期上重重一点,
“虽间隔不均,但尚在情理之中。
唯独最近两次间隔突然缩短,不过单从记录来看,仍可解释为太后近日寝居不安,需频繁更换衾褥。”
“洒扫宫女梁月季,恰在二月初三当日也曾出入仁寿宫——”
李主事的声音忽然压低,
“与王二姐竟是同一日。”
堂上一时寂然,只闻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李川合上册子,抬眼环视众位大人:
“这些记录单看每一项,都可谓合情合理。但蹊跷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
“上述三人,如今皆已从宫中离奇失踪数日。”
“嘶——”
满堂官员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在深宫之中,偶有宫人失踪尚可推说为私逃或意外,但三个与仁寿宫密切关联之人同时消失,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刑部尚书俞士悦的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敲击,传来那“笃笃”的声响,仿佛在叩击着某个不可言说的阴谋。
王文缓缓合上手中案册,青灰色的封皮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起身时,绯红官袍上的云雁补子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乌纱帽两侧的展角在空气中划出凝重的弧度。
只见他负手踱至大堂中央,皂靴踏在石砖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堂内格外清晰。
忽的,他脚步一顿,腰间玉带上相击,发出清脆的铮鸣。
“即刻着人彻查锦衣卫、五城兵马司近旬日缉捕文书,”王文声音沉如寒铁,每个字都似在牙关间碾过,“凡涉及宫人私逃者,一例不得遗漏!”
李川闻言立即长揖及地:“王都宪果然老辣!”
他直起身时,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
“下官今日未时三刻恰从锦衣卫指挥使司取得要证——那失踪宦官张喜,竟已有了下落!”
刑部尚书俞士悦猛然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案册都震得弹起半寸。
“可是拿住了活口?”他急声追问,额间青筋暴起,“可曾录得只言片语?”
“回部堂,并非缉拿——”李川的腰弯得更深了,几乎要对折成直角,毕竟是自己的直接上司。
“恐怕也是难以取得口供,这个张喜已经在其住所被毒杀!
当时,北城兵马指挥司探子接到线报,在地安门内西大街一处宦官私宅中发现其尸身。
经查,系神秘毒素致死。
蹊跷的是,现场唯有张喜一人足迹,可锦衣卫指挥使商大人亲批'绝非自尽'四字……”
“何以见得?商辂虽有三元及第美名,但办案不见得……”陈汝言皱起了眉头,讷讷地说道:
只是他如今在黄河治水……倒是不好细细咨询!”
“依下官所见,商大人所言极是!”李川突然提高声调,双手捧出一册蓝皮簿子。纸页翻动间,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朱批小字。
“据西华门守卫百户张炳供称,酉时三刻确见张喜仓皇出宫,”他指尖点着一行墨字,
“那小旗史贞香更是明言,张喜当时神色慌张,似乎身后有人追赶,频频回首,匆忙离去!”
他猛地合上册子,
“而仵作验尸记录表明,张喜毙命之时,竟在戌时之后,亥时左右!”
“有此事?!”
王文与俞士悦神色骤变,两双浑浊的老眼在空气中交汇。
数十载磨砺出的直觉告诉他们——张喜分明是预知死期将至!
“到底是何方势力毒杀了宦官张喜?”萦绕在众人心头的谜题越来越多。
突然,李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此外,东厂稽查文书显示,通州知州衙门于二月初四日上报,王二姐、梁月季二人同时遇害于通州漕运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