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三十七分,阿尔特利亚,奥兰因庄园。
梅莲妮斯睁开眼,结束了自己的午睡。
窗外雨哗哗的下着,她推开那扇胡桃木雕花的窗,趴在实木的边缘,遥望雾气茫茫的鸢尾花田。
袖口垂下的蕾丝装饰在风中轻轻飘荡,远眺的眼睛仿佛熠熠生辉,倒映出炽白的车灯。
不多时,一辆黑斑羚冲破雨幕,沿着露天停车场驶来。
“梅,塞拉芬和L少爷回来了。”
身后响起富有节奏的韵律,斯特兰奇敲了敲门,却没有进来。
“知道啦,我隔老远都看见家里的坏男人们了。”
光洁的小腿翘起,少女支着脑袋,盯着沾满泥泞的古董车,像个窈窕的精灵。
视线之中,一身黑色的苍白少年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束腰的衬衣与浸湿的雨水让他的肌肉线条格外明晰。
不过很显然,他身边那位龇着牙傻笑的的泥人也绝非善类,魁梧的身材大概能轻易捏死三个路易。
“抱歉,回来的有点匆忙,忘记带礼物了。”塞拉芬很快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微笑挥手,“请问脏兮兮的我可以进家门么?”
“考虑一下咯,我可不和脏小孩们一起吃饭。”栗色长发飞舞,梅莲妮斯朝着俩人扮了个鬼脸,消失在窗口。
“见鬼,看来我又要取代斯特兰奇成为这个家里食物链的底端了。”塞拉芬哑然失笑。
梅莲妮斯就是这么多变,很多时候她都会让人误认作温润的乖孩子,但他与对方相处太久了,比任何人都熟悉这个捉摸不透的姑娘。
“别担心,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L点燃一支香烟,跟着迎接的禁卫朝内部走去,看来他们脱困的消息早就传回了庄园。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担心一下该怎么和我解释。”
话音刚落,全副武装的家族禁卫流水般解散,黑色的裙摆顺着雨水翻飞,等候多时的莎朗面色不善地瞪着俩人。
完蛋——这位可比公主殿下难缠多了,L和塞拉芬面面相觑,识趣地没有说话。
“算了,你们没受伤就好。”她皱着眉,伸手上下扒拉着俩人,最后嫌弃的擦掉塞拉芬侧脸的泥痕,“怎么还胖了?你这个混蛋是在里面吃老鼠了么?
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的L礼貌后退一步,与斯特兰奇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鬼鬼祟祟地比了个手势,一切尽在不言中。
“换身衣服洗个澡,先吃饭吧。”良久,莎朗淡淡地说,转身回屋。
“呃....我想吃Tasty Burger的牛肉馅饼。”塞拉芬讪笑,踹了看热闹的斯特兰奇一脚。
“怎么,怕我饿死你?”莎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早就准备好了。”
懂事的格雷少爷无声地笑笑,摇摇头,只是自顾自打开Telegram给E·E回了条讯息,表示晚点找她。
半个多小时后,收拾完毕的俩人来到餐厅,难得全员到齐的开启了丰盛晚宴。
——就是其乐融融的模样,属实很难让人相信其中的两位男士几个小时前还在冰冷黑暗的活体结界与敌人拔刀对砍。
梅莲妮斯照例没有追问塞拉芬的工作,倒是很兴奋地和他介绍起了自己的新朋友以及泽维尔的近况,虽然后半部分略撒小谎。
在她得到的消息中,塞拉芬无非只是进行了一次短暂出差,没有风险,更不存在生命安全。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剃去胡子后的塞拉芬大口吃着馅饼,倒也是个非常英武的男子,“就是她的说话风格总感觉有点熟悉,特别是那种奇奇怪怪的比喻。”
一直沉默着在脑内复盘情报的L无动于衷,拿着餐刀的手依旧很稳,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本能地流露出一瞬警惕。
莎朗看了眼自己心事重重的侄子,继续喝着威士忌。
“果然,男人对女孩子的认知总是这么迟钝。”梅莲妮斯老气横秋地对塞拉芬晃晃手指,“一个人出国很孤单诶,孤单的人总是会伪装成不像自己的样子,有时候是开开心心,有时候是爱说烂话。”
“听起来我们的小女孩也有自己的心事了。”这时候,L不经意提问,说的非常隐晦。
他一直没明白华亚娜口中的意外到底是什么含义。
如果教团对格雷家族没有恶意,为什么一开始会选择袭击自己的妹妹,这太不符合逻辑了。
莎朗没有作声,只是看了眼倒酒的塞拉芬,后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当然有咯。”全然没注意到暗流涌动的梅莲妮斯小口吃着煎蛋,居然也没否认,“不过....女孩子的心事哪有那么容易就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忽然朝着L露出奇妙的笑:“我生日那天,可以麻烦尊敬的格雷少爷去接她吗?柏木叶大道太远啦,E·E一个女孩子在路上可不安全哦。”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L吃着切片的火腿,答应了这个小请求。
“哦——”塞拉芬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继第六代威斯敏斯特公爵的小孙女后,这孩子终于有了新的心仪对象,一位特别的中国女孩!
审美倒是与自己的养父艾罗尔如出一辙。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代遗传?
梅莲妮斯见状小嘴微张,也学着塞拉芬吃惊的模样拉长音调,晃着脑袋起哄。
莎朗扶额,不太想加入这俩个幼稚鬼的行列,但架不住他们热切的目光,也是好奇的问道:“所以,你不会真的....?”
“....”
格雷少爷沉默了一会,无奈叹息。
他只是想好好地吃一顿饭。
挂钟的声音滴滴答答,随着胡闹环节的结束,“愉快”的晚宴一直持续到接近九点。虽然主要是为了陪梅莲妮斯聊天,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算不上无聊却也不重要的琐碎小事,但他们这些塞满心事的大人都听的很认真。
所谓永远,只是助词,当下才珍贵,每个踏上战场的士兵,在拔刀的那一刻都不是为了胜利,而是回家。
良久,欺负完哥哥的公主殿下带着得逞的小笑容满意离席,三位格雷一时都安静了下来,半天都没有说话。
“你们俩个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半晌,莎朗端起酒杯,平静地说。
“欢迎加入食物链的底层。”塞拉芬点燃一支香烟,拍了拍L的肩膀。
“嗯,我会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晚些时候发到您的加密邮箱。”
L起身离开,主动将私人空间留给两位大家长,干练的就像是某位要员的秘书。
得到的情报基本上都在返程时分享给了塞拉芬,想来这两位密党在本地的实权人物少不了要交流一番,但由于灵匣的来源涉及到E·E的咒术情报,所以在这件事上他打算选择隐瞒。
“我这边结束了。”他推开房门,给E·E发送了一条讯息,内容依旧简洁明了,却无人回应。
今天睡这么早么?
L翻开了笔记本电脑,键盘敲击声在灯光下缓慢响起。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其实不算是一个有趣的人,始终精密地像是一块机械腕表,除了工作以外,他最喜欢的就是听着雨声发呆。
窗外细雨绵绵,几分钟后,iphone微微震动,暴躁女猪倌居然向他发起了视频邀请。
L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接通。
“接的这么慢,房间里藏了小姑娘啊?”
明晃晃的漂亮脸蛋出现在屏幕,E·E盘腿坐在飘窗的角落,望着街面大雨纷飞。
“奥兰因庄园只有梅莲妮斯一个小姑娘。”L戴上耳机,回答的一本正经。
“是么,我看你现在害羞的样子就挺像个小姑娘。”
E·E嘴上说着烂话,却是很认真地凑近镜头,上下打量着面无表情的格雷少爷,目光精准地像是手术刀。
“炼金术士的躯体没那么脆弱。”L自然猜到了她发起视频的原因,淡淡地说,“你提供的灵匣很有用,谢谢。”
这倒不是敷衍,如果没有E·E独特的咒术,他完全没有把握和塞拉芬从那群黑巫师的主场全身而退。
“也就是说你确实受伤咯?”E·E转了转眼睛,根本不接话,隔着屏幕敲了两下,像是在教训他,“伤口还疼不疼?”
与女孩子沟通时贫瘠的语言能力让L再度陷入沉默,但他确实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因为E·E就是那种大大方方,坦坦荡荡表达自己内心的人,你能真切感受到她在关心你,而不是礼貌的客套。
“不疼,我的恢复能力比普通炼金术士更强。”几秒后L回答,他忽然有种自己被人当成小孩子的感觉,“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E·E呆呆地不说话了。
一片微凉寂静,四目相对,目光凝然,在冷空气中翻飞的橡树叶拍打在玻璃窗,哗哗作响。
意识到不对劲的L脸色微变,忽然有点后悔了,他其实只是不想让E·E担心,可有些话说出口就讲歪了。
“抱歉,我不是那——”故作镇定的L尝试纠正失误。
“完啦完啦,格雷家要绝后啦,没想到你这呆瓜是真的不会和女孩子聊天诶。”
E·E重重叹了口气,一偏头,眯着眼偷看这个心虚的小英国佬,最终忍不住笑出声。
“笨死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生气了?”
“我不确定。”L有点额角冒汗。
“我很聪明的好么!我当然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担心。”E·E翘起嘴角,仰头一哼,“可我这么讲义气的人,总得管管你吧。”
“这两件事从逻辑上来说,好像毫无关联。”L看着她那双明净的眼瞳,有点愣。
“你....算了,反正你以后肯定找不到女朋友。”E·E撇撇嘴,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飘窗角落,吃起了扭扭糖。
“好吧,该说正事了....我给你准备的医用魔药——”
“超难喝,一股子美洲蓍草根的味道。”E·E吐吐舌头,倒是很听话的吃了药,不想给L添麻烦。
L点点头,将iphone架在台灯旁,一边写报告,一边和她分享情报。
其实他们完全不需要这样沟通,可两个人好像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聊起工作时,L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思路清晰的猎人,精准合理的语句与分析就像闪亮的刀片,将案件层层剖析。
E·E则抱着枕头,安安静静的,时不时和他交换意见。
“出发之前,马库斯就特地嘱咐过我,要小心女子高校背后的咒术法庭。”
听完黛博拉·海耶斯的遭遇,她罕见的有些伤感,低声说:“政治家的儿子终将成为政治家,银行家的儿子也将成为银行家....大概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血统的弱者就活该被殴打吧。”
“他的顾虑是对的,咒术法庭的猎巫部队有收集稀有咒术的习惯,就像玛雅人会割下战俘的头颅当做祭品。”L提醒道,“没有血统谱系的庇护,或者依附于某个里世界组织的话——”
“吸饱人血的虫子飞的再高又怎样。”E·E不高兴的时候,总是喜欢咬下嘴唇,“拍死不就好啰。”
L看了眼那张杀气腾腾的小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梅丹佐的入侵进度加载完毕,他轻而易举地从女子高校的外层网络调取出黛博拉这种无关紧要的低级成员资料。
“学姐,请帮我截取海耶斯小姐的外貌合成一组高精度照片。以后的每个月,就用明信片的形式寄到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市红枫路13号,伪造内容你自己决定。”
E·E心中微微一动。
原来他还记得那个女巫的临终遗言么?
“海耶斯小姐留下的情报至关重要。”注意到对方的表情,L平静地解释,“只是合理的等价交换。”
“嗯嗯好的!格雷少爷说的都对!”
E·E双手托腮,语气很严肃,可她还是下意识地笑了,眼瞳里泛着两湾清水一样的光。
其实L真的是那种一眼就很可靠的男孩子。
他或许不善言辞,但真的很愿意平等地帮助遇见的人,没有原因,只是因为那些人需要。
可这一刻E·E却自私的希望,如果存在另一种可能的世界,L能不再是一位格雷。
只做一个幸福、普通的笨小孩。
“怎么了?”
敲击键盘的手指缓缓一停,L扭头看向屏幕中的女孩,那双紫色的瞳孔映出她一束随风起落的发丝。
“如果累了或者嫌麻烦,就先去休息吧。”他坐的很端正,轻声说。
E·E龇牙笑笑,摇了摇头。
小猫的反应速度是人的七倍,它不舒服会自己离开。
枝形的闪电在云层闪灭,雨更大了,L拿起酒杯时,余光瞥见E·E用指尖在起雾的玻璃窗上画图案。
等她起身去拿零食的时候,他才看清那是个歪歪扭扭的小男孩,正在暖气中缓慢消散。
“继续吧,田螺小子。”E·E抱着小零食,从窗户灌进的寒风掀动她的发梢,像是蝴蝶的飞翔,“我陪你到收工。”
“我不叫田螺小子。”L喝了口酒,细长的手指快速敲动键盘,青烟环绕指尖,“你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直接叫我L。”
“哇,我又不是你的小弟,凭什么听你的话?我非要这么叫!”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