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珊瑚林的枝条在月光下舒展如活物,每一根分叉都流淌着粘稠的血浆。
陆溟尘的布鞋深陷在暗红色砂砾中,每一步都带起细小的骨渣。这些砂砾原是溟族孩童的乳牙,经年累月浸透怨气,竟在珊瑚分泌的血浆中结晶成赤色玛瑙。他跪在嶙峋的黑色礁石上干呕,胃液混着胆汁滴落,瞬间被珊瑚枝条截获——那些暗红色的枝杈表面布满绒毛状吸盘,吮吸时发出婴儿啜乳般的嘬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骨笛在掌心发烫,笛身新浮现的溟文如活蛆蠕动。陆溟尘发现这些扭曲字符竟与左臂舆图的锁链纹形成对应:每当锁链纹收紧,笛孔就会渗出漆黑的黏液。他试图用衣角擦拭,黏液却渗入皮肤,在血管里凝成细小的珊瑚虫。这些异物顺着血流游向心脏,沿途啃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小友可是迷路了?“
沙哑的嗓音惊得他汗毛倒竖。三丈外的珊瑚树上蹲着驼背老妪,鲛绡灯笼泛着尸绿幽光。灯芯竟是颗仍在转动的眼球,瞳孔里映出陆溟尘左臂的舆图。老妪脖颈处的鳃裂开合间喷出腥雾,怀中玉石婴尸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窝,两行血泪在玉面上蜿蜒出溟族古语:“祭品归位“。
“婆婆是守林人?“陆溟尘指尖凝出三寸水刃,却发现灵力运转滞涩——珊瑚虫已爬满灵脉。
老妪咧开长满鲨鱼尖牙的嘴,腐臭的吐息惊飞栖息的食腐海鸦:“三百年来,老身等的可不是你!“她枯爪般的右手突然暴涨,甩出的襁褓在空中碎裂成万千毒刺。那些尖刺表面布满螺旋纹路,破空声里竟夹杂着《潮生曲》的调子,每道音波都震得珊瑚林落下血雨。
陆溟尘横笛吹奏残章,音波与毒刺相撞的刹那,珊瑚林深处传来地鸣般的闷吼。被震碎的玉婴残片落地生根,顷刻间长出数百株血色珊瑚。每株珊瑚顶端都绽放着人脸花苞,那些面容竟与天墟剑宗弟子别无二致。花苞突然齐声尖笑,喷出带着剑气的花粉,所过之处礁石化齑粉。
地面突然隆起九座珊瑚丘。
血色珊瑚炸裂的刹那,九头巨蛸破土而出。这些魔物每根触须都长满修士头颅,天灵盖被珊瑚刺穿形成渗血的冠冕。陆溟尘认出其中几张面孔:曾在药庐欺凌他的萧明远、憨厚的周焕、甚至还有云虚子年轻时的模样!左臂舆图骤然发烫,锁链纹路竟自动游走结成封印阵,将袭来的触须定在半空。
“玉虚!你这个叛徒!“
当骨笛刺入中央蛸脑时,万千头颅突然齐声哀嚎。剧痛从掌心炸开,陆溟尘惊觉笛身已生根发芽,溟文化作的藤蔓缠住手腕。蛸体深处传来重明的轻笑,魔蛟头颅破开天灵盖,重瞳少年踏着脑浆走出。他心口的微型溟图泛起幽光,与陆溟尘左臂的锁链纹完美嵌合——两条舆图拼接的刹那,锁链竟组成完整的归墟海图,图中某个被血月标记的岛屿正渗出黑雾。
珊瑚林开始地动山摇。
两道溟图相接处迸发血光,地面裂开万丈沟壑。深渊中升起的青铜祭坛爬满藤壶,坛上铁链锁着的鲛人祭司突然昂首——正是九幽魔宫水镜殿里那位!她残缺的尾鳍新增数十道伤口,每个创面都嵌着噬溟壶碎片。当重明扯断锁链时,祭司空洞的眼眶突然转向陆溟尘,干裂的嘴唇撕开至耳根,露出喉间旋转的星云图。
“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重明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陆溟尘右眼一阵剧痛,溟玉所化的晶石离体飞出。在空中与祭司左眼融合的瞬间,“海眼“完整现世——整片溟海刹那静止,飞溅的浪花凝固成水晶,连风都定格成透明的绸缎。十万道血线从海底升起,缠向少年心口,每一根都串着溟族亡魂的记忆碎片。
云虚子的虚影在血雾中显现。
老道残魂手持锈剑刺穿自己心口的溟图,爆开的血雾凝成三百年前的天墟掌门扳指。重明突然发出惨叫——他胸前的微型舆图正在剥离,露出底下玉虚真人的魂印。魂印表面布满裂痕,隐约可见内部封印着半颗溟族心脏,每道血管都连接着重明的灵脉。
“原来你也是...“陆溟尘话音未落,苏醒的“祂“已伸出触须。布满吸盘的黑色触手从海底裂隙钻出,所过之处珊瑚尽数化作脓血。整片泣血珊瑚林拔地而起,枝条纠缠成囚笼罩住溟海。陆溟尘在血月下看清触手上的吸盘——每个都是微缩的溟海舆图,无数个自己正在图中小舟上重复着被遗弃的场景。
骨笛突然自主吹响《潮生曲》全章。
陆溟尘在笛声操控下跃入囚笼,指尖触及珊瑚的瞬间,十万溟族亡魂的记忆灌入灵台。他看见云虚子跪在玉虚真人墓前剜心立誓,鲜血在墓碑上写就“甲子赎罪“;看见重明在魔宫地牢被植入魂印,九幽魔主将玉虚的心脏缝入他胸腔;最后画面定格在自己襁褓中的模样——那婴孩心口插着半截锈剑,剑身刻着“镇魂“与“血煞“双纹,玉虚真人颤抖的手正将九转溟玉塞入他口中。
当第九轮血月升至中天时,囚笼轰然闭合。
陆溟尘最后的意识里,九转溟玉在胸腔内重新凝聚。晶石中央多了道锁链状的裂痕,裂痕深处传来黑雾的轻笑:“欢迎回家,钥匙先生。“而东方海平面尽头,沧溟阁的玄鲸舰队正破浪而来,圣女手中的潮生琴泛着与血月同源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