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中書》_{一首 南朝宋 謝靈運}

題解：東晋義熙八年（412），謝靈運在荊州刺史劉毅軍中任職，作此詩贈從兄中書侍郎謝瞻。詩共八章，讚美謝瞻才德，并追憶往昔兄弟交游之樂，回顧自己仕途的飄轉，最後向兄弟表明歸隱之意。此篇逯欽立輯入《先秦漢魏晋南北朝詩·宋詩》卷二。

懸圃樹瑶，崑山挺玉。[1]流采神皐，列秀華岳。[2]休哉美寶，擢穎昌族[3]。灼灼風徽，采采文牘[4]。（其一）

伊昔昆弟，敦好閭里[5]。我暨我友[6]，均尚同耻。仰儀前脩，綢繆儒史[7]。亦有暇日，嘯歌宴喜[8]。（其二）

聚散無期，乖仳易端[9]。之子名揚，鄙夫忝官。[10]素質成漆，巾褐懼蘭。[11]遷流推薄，云胡不嘆。[12]（其三）

中予備列，子贊時庸。[13]偕直東署，密勿游從[14]。彼美顯價，煌煌逸蹤。[15]振迹鼎朝，翰飛雲龍。[16]（其四）

嗟兹飄轉，隨流如萍[17]。台岳崇觀，僚士惟明。[18]璅璅下陪，從公于征。[19]遡江踐漢[20]，自徐徂荊。（其五）

契闊北京，劬勞西郢。[21]守官末局[22]，年月已永。孰是疲劣，逢此多□[眚]。〔一〕[23]厚顔既積[24]，在志莫省。（其六）

悽悽離人，惋乖悼己。[25]企佇好音[26]，傾渴行李。矧乃良朋，貽我瓊圮。[27]久要既篤，平生盈耳[28]。申復情言，欣嘆互起。[29]何用托誠，寄之吾子。[30]（其七）

在昔先師，任誠師天。[31]刻意豈高，江海非閑。[32]守道順性，樂兹丘園。[33]偕友之唱[34]，敬悦在篇。霜露荏苒[35]，日月如捐。相望式遄，言歸言旋。[36]（其八）

【校勘】

〔一〕此少一字，今用“□”表示，依文意當是“眚”字，補之。

【注釋】

[1]懸圃：傳説在昆侖山頂。有金臺、玉樓，爲神仙所居。也作“玄圃”“縣圃”。後泛指仙境。《楚辭·天問》：“崑崙懸圃，其居安在？”樹瑶：樹立美玉。崑山：崑侖山的簡稱。崑，同昆。《尚書·胤征》：“火炎崑罔，玉石俱焚。”

[2]流采：光采傳布。華嶽：華山，此代指中書謝瞻。

[3]擢穎：擢秀，人才秀出。

[4]采采：茂盛，衆多。《詩·秦風·蒹葭》：“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此形容從兄中書有文采。

[5]敦好：和睦友好。

[6]友：兄弟相敬愛。《爾雅·釋訓》：“善父母爲孝，善兄弟爲友。”也代指兄弟。

[7]綢繆：深奥。《莊子·則陽》：“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此句指深入鉆研儒史之籍。

[8]嘯歌：長嘯歌吟。《詩·小雅·白華》：“嘯歌傷懷，念彼碩人。”

[9]乖仳：分離。易端：容易到來。

[10]之子：尊稱中書。鄙夫：靈運自稱。忝官：愧居官位。

[11]巾褐：頭巾和褐衣，古代平民的服裝。《三國志·吴志·薛瑩傳》：“特蒙招命，拯擢泥汙，釋放巾褐，受職剖符。”蘭：香草，喻高潔品行。此句指違志做官，不能保持高潔品操。

[12]推薄：推移逼近。謝靈運《撰征賦》序：“日月推薄，帝心彌遠。”此指生活遷徙不定。云胡：云何，爲何。

[13]備列：充數，自謙之詞。時庸：太平之時。

[14]密勿：勤勉努力。《詩·小雅·十月之交》：“黽勉從事，不敢告勞。”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魯‘黽勉’作‘密勿’。”

[15]顯價：顯出身價。應璩《薦和慮則箋》：“令夜光之璧，顯價於和氏之肆；千里之足，定功於伯樂之庭。”煌煌：明亮輝耀貌；光彩奪目貌。《詩·陳風·東門之楊》：“昏以爲期，明星煌煌。”

[16]振迹：奮發有爲。陸機《從軍行》：“奮臂攀高木，振迹涉流沙。”鼎朝：朝廷。翰飛：高飛。《詩·小雅·小宛》：“宛彼鳴鳩，翰飛戾天。”雲龍：朝廷，因宫廷建築多繪雲龍圖飾，故稱。

[17]萍：浮萍。

[18]台岳崇觀：泛指朝廷官位。僚士：同一官署任職者。

[19]璅，讀音suǒ。璅璅：平庸、鄙陋。習鑿齒《與桓祕書》：“璅璅常流，碌碌凡士，焉足以感其方寸哉！”於征：出征。於，助詞，無義。

[20]遡江：逆江而上。

[21]契闊：同下句“劬勞”，勤苦。《詩·邶風·擊鼓》：“死生契闊，與子成説。”北京：此指建康。西郢：江陵。

[22]末局：殘局。

[23]孰是：怎麽這樣；爲何如此。《楚辭·九章·哀郢》：“曾不知夏之爲丘兮，孰兩東門之可蕪？”“多”後缺一字，逯欽立《先秦漢魏晋南北朝詩》作“眚”，可從。

[24]厚顔：難爲情，慚愧。《周書·文帝紀上》：“朕以不德，負乘致寇。今日相見，深用厚顔。”

[25]悽悽：悲傷凄凉的樣子。《關尹子·三極》：“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則聲悽悽然。”惋乖：嘆惜分離。

[26]企佇：踮起腳來等待，指急切盼望。《三國志·魏志·陳思王植傳》：“是臣慺慺之誠，竊所獨守，實懷鶴立企佇之心。”好音：好消息。《詩·檜風·匪風》：“誰將西歸，懷之好音。”

[27]矧乃：况且。瓊圮：美玉，指中書寄贈的詩篇。

[28]平生：平素，往常。《論語·憲問》：“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爲成人矣。”

[29]申復：陳述回復。欣嘆：欣賞贊嘆。

[30]何用：用何。此句意思是：用什麽寄托我内心的真情呢？

[31]先師：莊子。師天：效法自然。

[32]刻意：克制意志。《莊子·刻意》：“刻意尚行，離世异俗。”江海：隱士的居處。《莊子·刻意》：“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爲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之所好也。”

[33]守道：堅守道家提倡的準則。丘園：隱居的家園。《易·賁》：“六五，賁於丘園，束帛戔戔。”

[34]偕友：兄弟一起。

[35]霜露：光陰，義同下句“日月”。荏苒：漸漸過去，常形容時光易逝。陶潜《雜詩》之五：“荏苒歲月頽，此心稍已去。”

[36]式遄：迅速。式，助詞，無義。《詩·大雅·烝民》：“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此句指雙方都希望盡快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