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升任安汉公

元始元年(公元1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或许是因为新纪元的开始,正月时,远在益州塞外的南方异国越裳氏(今云南晋宁东),带着一只白雉和一只黑雉前来进贡,象征着祥瑞。

考虑到两国间道路遥远、风俗迥异,能收到这样的献礼,实在让人惊讶。有人认为这是王莽暗中指示益州官员让边疆外族献上这类礼物;也有人说,这分明是王莽自比周公,借此彰显自己的才能与威望。

无论是哪种解释,祥瑞之说、驱邪镇灾、感应天命的流行风气,正是自元、成年间以来逐渐蔓延的社会思潮。尤其是汉代经学与神学的结合,更是让这些谶语和预兆成为政治迷信的温床。

王莽对这种将经学与神学混为一谈的解释并不陌生,他自己也研习过《诗》《书》《礼》《易》及《春秋》等六经。古老经典的熏陶让他深信,天命通过谶纬所显现的吉凶祸福,是有其政治启示的。不同于哀帝时期的谶语所预示汉朝的衰退,此时的谶语却预示着一个吉祥的兆头:王莽的出现正是天命的象征。

因此,王莽抓住了这个机会,提议王太后下诏,将白雉献至祖庙,以示天命所归。此举引来了群臣的欢呼,许多人向王太后称赞,认为王莽的事迹和周成王获得白雉的祥瑞相同,时隔千年,竟然天命相符。

群臣纷纷表示,太后委任大司马王莽决策拥立新皇帝,不仅安定了国家局势,还应当效仿霍光,按照古制奖励王莽,授予更高的封赏。霍光因安定国家有功,得到封邑三万户,且世袭子孙。王莽也应仿照霍光的制度,得到同等待遇。

王太后虽然聪慧,但还是在犹豫:到底是因为王莽有安定国家的功劳,值得突出他;还是因为他有王亲的背景,要让他显得特殊?

大臣们引用儒家经典,论证了帝王制度的理想:功臣应在生前获得光荣称号。正如周公在世时,因其功绩便以周朝国号为名。王莽有着安定汉朝的大功,应该授予“安汉公”这一称号,增加封邑,规定子孙世袭。而这不仅符合周公古制,也接近霍光的例子,顺应天命。

王太后在众臣的推举下,最终下诏,要求将王莽的功绩列明上表。王莽得知后,心中暗喜——他即将获得像周公那样的高荣誉;然而,一想到与霍光这样的外戚相提并论,他又不免心生不快。他渴望树立“士志于道”的崇高形象,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伟大理想。

于是,王莽上书向王太后表明,自己和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同决策拥立新皇帝,现只希望表彰孔光等人的功劳,不愿与他们相提并论。甄邯向王太后建议引用《尚书·洪范》的言辞下诏:“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亲戚关系不可偏私,但也不能因为是至亲而忽略王莽的功绩,应该让他得到应有的奖励。王莽坚决推辞,不肯接受。

王太后多次尝试说服他,甚至让王莽的堂弟王闳捧着诏书去召他入宫,可王莽依旧以生病为由坚决不肯进宫。或许他担心过于显眼会招致非议,亦或是为了树立一种谦虚的姿态,试图展现出一位儒者的风范。无论如何,王太后并未能改变王莽的决心。

侍从官员建议王太后,既然王莽如此坚决,最好只表彰孔光等人的功绩,这样王莽才会愿意上朝。最终,王太后下诏,确立了孔光、王舜、王丰、甄邯等人的封赏:孔光因忠诚辅佐四代皇帝,封地一万户;王舜因仁爱孝顺,封地一万户,任太保;王丰忠诚可靠,封为广阳侯,封地五千户;甄邯勤勉侍卫,封为承阳侯,封地二千四百户。每人都授予了四辅职,子孙世袭其爵位和封邑,并赐予公馆一座。

这番对四辅的封赏,越发让王莽感到忐忑不安,不敢轻易上朝了。因为从明显的功劳来看,王莽的成绩甚至比那些辅臣还要显赫,这不就等于是硬生生逼着他要接受更高的封赏了吗?

果然,朝中的群臣又开始喧闹起来。虽然王莽一再推辞,但朝廷还是认为应当及时表彰他的功劳,彰显首功,避免让大家失望。于是,王太后下令:大司马、新都侯王莽,三代皇帝都曾担任三公,肩负周公的重任,设立了万世安稳的长策,功德之显赫,已是朝臣中的领袖人物。他的高尚品德流传百姓,甚至远在异国他乡的火民也都仰慕他的威名……因此,越裳氏千里迢迢送来了白雉,作为其功绩的象征。为了奖励他,把召陵、新息二县二万八千民户加封给他,免除其后代差役,还可以继承爵位和封地,仿照萧相国的例子来褒奖他。并且任命王莽担任太傅,主管四辅事务,赐封安汉公。并特意将萧相国的官邸作为他的府邸,明确规定这项决定在法令上留传永世。

这份诏令的最重要改动,就是把霍光的地位变换成了萧何,把权倾一时的外戚身份转变为辅佐刘邦建立大业的杰出相国。

为了突出这一点,特地安排王莽住进萧何的旧居,并在法令上做了明确的规定,永远传承下去。

这不仅是对王莽的封赏,背后更透出他为何迟迟不愿接受封赏的原因。王莽深知,自西汉中期以来,外戚专权屡遭打击,他的心中早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或许是因为外戚受封变成功臣嘉奖,或许是因为他与太后的私人沟通与群臣的劝告,王莽终于心生敬畏地走上朝堂,接受了这项诏令。史书上记载:“葬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策。”这并非装作的恐惧,而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诏书中写道:“汉朝动荡,皇位危急,您平定了乱局,肩负四辅重任,执行三公职责,领导群臣,您的功绩卓著,国家安稳全赖于您。白雉瑞象,正如周公辅佐周成王的景象,因此授予您安汉公的荣誉称号,辅佐帝王,安定太平,请务必顺从朕的旨意。”

王莽接受了太傅职务和安汉公的称号,但坚决拒绝接受增加封地、子孙继承的两项奖励。他的辞退态度是真诚的,他要做的是“重义轻利”,要成为万世师表,要树立道德典范,开创一个太平盛世。他的愿望是:“愿百姓家家富足后,再给予自己赏赐。”

然而,群臣们并未理解王莽的良苦用心,依旧争相力推封赏,之中自然不乏献媚者,也有不少想趁机捞取好处的官员。还是王太后洞察了其中的奥妙,她命令道:“既然他希望等到百姓家家富足再受赏,那就按他的话办。但应当增加他的俸禄、家臣和岁时的赏赐,定为原先的一倍。”并且指示,待百姓富足后,大司徒、大司空再将情况上报。

王莽对于这些额外的奖励依然谢绝不接受,反而提议,应当重新立起诸侯王的后代以及自高祖以来的功臣子孙,为大功臣的子孙封列侯,或赐封关内侯爵位与土地,再按照一定的等级制度分封给在位的王侯和官吏。

这一方案,正是历代治国理政的最佳蓝图,体现了以礼治国的理想,王莽也由此展示了他渴望建立一个以礼义为本的盛世。

于是,全国开始实施“立侯爵、定俸禄”的政策。东平王刘云的儿子刘开明被恢复封王;东平思王刘宇的孙子刘成都被封为中山王,以表孝王后代的功勋;宜帝的曾孙刘信等三十六人也被封为列侯。太仆王恽等因遵守法律、端正行为而被赐予关内侯爵位。同时,令各地的诸侯王、列侯、关内侯无子而有孙时,也可以传位给孙子。对于刘氏宗室的罪犯,若愿意悔过,则可以恢复宗室身份。其他重要的官员也纷纷因立下功勋而获得封号与爵位。

全国的官员也根据职级调整,许多老年官员则按三分之一俸禄终身领取,减轻了负担。并且,对于那些在元寿二年因社会动乱而多交赋税的百姓,给予退赔。

对于不妨碍义陵周围的墓地不作搬迁等措施,也显示了王莽关怀百姓、恢复社会秩序的决心。

这一系列举措深得民心,被后人称为“上遵宗庙,增加礼乐,下惠士民,恩泽政无不施”。从成、哀以来的动荡局面,终于在这一时刻画上了句号,人们期待已久的“雨露甘霖”终于降临了,王莽的声望日渐高涨。无论是统治集团,还是刘氏宗室,大家对他都不禁竖起了大拇指,频频施以青睐。

这一年,王莽继续大力推行他的政策。二月,设立体禄官,并任命刘敏为职务。加强礼乐、制止淫祀,用礼治国,达到了“齐天下”的境地。

五月,各地公卿以下也开始推举能够直言劝谏的官员,追封儒家圣贤孔子为褒成宣尼公,封孔子后代孔均为褒成侯,表达对先贤的敬仰。同时,减少劳役,缓解百姓困苦,广泛实施各种惠民措施。农业、林业、渔业等领域也加强了管理,王太后还将部分封地交给大司农以资助贫民。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第二年春天,遥远的黄支国(今印尼西北的亚齐附近)派使节进献了犀牛,这无疑是王莽辅政威德的又一场盛大展示。似乎连海中的神兽也为他的统治增添了祥瑞的光环。

于是,“谶纬”神学的思潮再度风起云涌。有人报告说,越郡(今川滇一带)竟然出现了黄龙游行的奇观。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等人齐声称赞:“王莽的功德堪比周公,应该向宗庙上报。”

不过,大司农孙宝稍微提出异议,认为今年风调雨顺不佳,百姓疾苦,每当出现这样的异象时,群臣齐声附和,虽然看似美好,但过分的附和也未必能带来真正的吉兆。结果,他很快因言辞激烈被指控“不孝”,最终被免职,送回家去。这一事件表明,王莽的权威已经开始不容置疑。

同年四月,群臣纷纷报告,郡国大旱,蝗虫成群,青州地区流民逃亡尤为严重。王莽心生忧虑,向王太后进言:“哀帝时期,丁、傅两家奢侈浪费,现在百姓仍有不少饥寒交迫。请太后暂时穿上朴素的绸缎,少些美味佳肴,给全国百姓做个榜样。”

他还亲自上书,愿意捐出百万钱和三十顷田地,交给大司农救济贫民。这一举措立刻引起了朝中公卿的响应,纷纷仿效王莽捐钱献田。总共有二百三十人捐献了田宅,按人口分发给贫民,并在长安城内建起了五里长的民居,容纳了二百多户贫民,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虽然不能说王莽完全没有虚荣之心,也不能否认他有讨好王太后之意——毕竟王太后已经多次献田济贫,只是没有王莽这样声势浩大的行为——但无论他的动机如何,这一举措的客观效果无疑给百姓带来了巨大的安慰,百姓们惊喜的眼神中,王莽的形象又高了一层。

每当水旱灾害肆虐,王莽便节衣缩食,吃素不饮酒,以示节俭。秋收之后,王太后得知王莽未曾食肉,派人劝说道:“忧国忧民是好事,但今年秋收丰足,您要履行职责,就该按时吃些肉食,保持身体健康,才能为国家效力。”王莽深受姑母的关心,心里感动万分,他带领大臣们上奏道:“太后年事已高,长期穿粗布、减少膳食,不利于保养身体,更不利于安抚皇帝、安定国家。我们多次上奏,但始终未能获准。我们的心愿是希望您珍惜身体,心境开阔,减少烦忧,穿上帝王常服,按太官规定的饮食安养身体,这样也能令朝廷大臣们欢喜。”姑侄之间,言语虽简短,却饱含深情,体现了他们内心的忧虑与责任。

王太后已年过七十,显然对繁杂的政务失去了兴趣,是否王莽迫不及待地想要“专权”,还是王太后有意让他“独断”,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朝中大臣们自然不敢让王太后“退位”,不过借口一些官员不称职,提出让王莽考核为理由,让王太后暂时不必亲自过问政务。

王太后的意思也很明确,她在一份诏书中写道:“皇帝年幼,我暂时执政,等到皇帝成年之后,再交还政权。现在事务繁杂,我年事已高,精神不济,难以照顾身体与皇帝的养成,因此决定选拔忠诚贤能之臣,设立四辅职位,由他们协助治理国家,确保国家安定。”

这意味着,王太后开始退居幕后,实际由王莽主掌政务。此后,王莽亲自接见新任命的官员,关心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甚至赠送丰厚礼物。若发现有不合适的人选,便请求免去其职务。王莽的权力逐渐接近国君。

然而,王太后并未完全放手政权,她依然密切关注朝政。她看重王莽的才能,并出于身体虚弱需要王莽协助,因此一度将政权托付于他。面对有大臣呼吁王太后“退位”,她也趁机发出信号:“听说皇帝的母亲不应出宫门,但国家如今缺乏天命庇佑,皇帝年幼,无法亲政,我担忧国家无法安宁。除我之外,谁能执掌国家最高权力?”她接着说道:“当国家风气奢靡时,我以节俭作表率,矫正偏风,必定有所成就。”此时,她的言辞无疑向王莽传递了一个重要信号:她希望王莽辅政,但并不打算将权力完全交给他。

在这段时间里,王莽通过一系列变动,逐渐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他不断清除政坛中的旧臣,腾出了更多的空间,任命了自己信任的官员。同时,王莽通过收复江湖盗贼等方式,也给自己积累了不少“功德”,这使得他的形象更加高大。白雉、犀牛等祥瑞现象似乎也在为他的政权护航,王莽的天下,似乎真的在朝着安定的方向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