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依卞夫人故事

县寺之外兵戈相向之时，县寺之内亦是一片凝重肃杀。

日光斜照，庭院深深。廊下阴影中，十数名健仆手持枣木长棍，棍尖斜抵青砖，投下森然寒影。

穿堂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咚声中混着内室隐约的衣袂摩挲——各院婢女们握着木勺、顶门杠等物候在门槛后，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县寺三层的阁楼之上，寂静无声，阿蘅小心翼翼的手持一个装满火药的皮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静静贴在窗棂后面，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她的旁边，一脸警戒的阿兰也手持一把小刀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阿蘅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皮革上的纹路，耳尖却因墙外骤然爆响的弓弦声猛地一颤。

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声鸣，忽密忽疏，直教人心尖发颤。

当厮杀声渐次低落，被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盖过时，阿蘅的手中皮囊之上，已经被掐出了数个深深的指甲印痕。

阿蘅心头一紧，但紧接着分辨清外面喊得是什么之后，才是带着满心的希冀，悄悄挪开窗闩，打开一道缝隙，朝外面瞄去。

夕照金辉涌入，映亮她骤然睁大的双眸。

广场外巷尾的乱军已被制服，街巷间百姓振臂高呼，尘埃在夕照里浮成金雾。

“吁……”

她肩头骤然垮下，掌心的冷汗濡湿了皮囊，转身时整个人已经扑向阁楼中唯一的同伴，张开双臂将阿兰拥入怀中。

“阿兰阿兰，郎君胜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身材纤瘦的阿兰骤然平日里颇为端庄典雅的阿蘅抱了个满怀，有些不知所措。

她将握着的小刀一只手臂尽量伸直避开，防止伤到阿蘅，又伸出另一只手臂，没握刀的手轻轻环住她的背，指尖触到她因激动而起伏的脊梁。

“是呐，蘅娘子，咱们胜了。”

阿兰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平静

阿蘅猛地回神，像被烫到般松开手，耳尖泛红如霞。

“我……”

她踉跄着退到梨木椅边，指尖绞着碧绿裙角的流苏，心中懊恼。

阿蘅啊阿蘅，你可是郎君身边掌事的人，怎可如此失态！

“啊啊啊。”

她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羞赧难当。

阿兰看着阿蘅此时的模样，嘴角挂上一抹微笑。

这样的蘅娘子，还蛮可爱的呐。

不过阿蘅的羞涩也只是持续了片刻，想到郎君尚在外处置善后，府中还需她主持大局，她深吸一口气，揉揉脸颊，重新站直了身子。虽耳根红霞未褪，神情却已恢复了往日的端方持重。

“阿兰，你跟我去看看府中是否有人受伤。”

阿兰看着这一幕，眼角弯成月牙，唇边梨涡浅现。

“好。”

阿蘅青葱玉指轻点阿兰额头。

“笑什么笑，今日这事，可莫要说出去。”

语气半是叮嘱，半是羞赧。

阿兰笑容依旧。

“好。”

阿蘅携阿兰步下阁楼，仆役们见她现身，紧绷的神情明显一松，纷纷行礼。

“蘅娘子来了。”

“蘅娘子安好。”

阿蘅与众人颔首点头，脸上挂上了安抚的笑容，轻声道：

“外面已定，郎君大胜。诸位辛苦了，且将手中之物放下吧”

此言一出，县寺内压抑许久的欢呼终于爆发，与墙外的声浪汇成一片。

躲藏屋内的侍女仆役们也纷纷走出，脸上犹带惊悸，却已逐渐换上喜色，

阿蘅笑着环视一圈，温声问道：

“可有人受伤？”

有个仆役领班上前躬身道：

“回娘子，咱们都听了娘子的嘱咐，都在屋中躲的好好的，除受些惊吓，并无损伤”

阿蘅长出一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阿兰目光微转，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上前几步，在阿蘅耳边悄声道：

“娘子此时该主持大局呢。”

她朝着那扇朱红大门使了个眼色。

“外面郎君虽然是大胜，但是伤员肯定不少，咱们府中的姑娘都是心灵手巧之辈，此时出去应该能帮上郎君不少忙。”

一语点醒梦中人。

阿蘅眸光一亮，她指尖点在阿兰眉心笑道：

“好个灵透的丫头，三国时卞夫人曾亲自劳军，为武帝裹伤，倒让我想起这段典故。”

阿兰吐了吐舌头。

“原来这竟然是有典故的吗？婢子自幼家贫，倒是未听过此事，只是觉得当为郎君分忧。”

阿蘅倒也没继续纠结这件小事，她深吸一口气，广袖一拂敛去了些许胆怯，目光扫过满堂侍立的下人，声线清越如玉石相击，

“将库房的金疮药、止血棉都取来。带上府中的几个郎中，咱们在府中呆了这般久，此时是该为郎君分忧。”

一声令下，县寺内顿时忙碌起来。

作为琅琊王氏精心培养的高等侍女，调度人手、安排物资对阿蘅而言并非难事。

待一切准备停当，阿蘅正欲率众出门，阿兰再次轻扯她衣袖：

“蘅娘子，这件事最好还是先与郎君知会一声最好，免得乱了外间部署。，”

阿蘅一拍脑袋，赞道：

“还是阿兰你想的周到，我这就去与郎君知会一声。”

说着，阿蘅便带上了几个体格健壮的仆役，命人开启县寺大门，匆匆往外面赶去。

听到身后沉重的大门洞开声，正在指挥士卒打扫战场的王凝之疑惑回头。见那抹熟悉的绿裙穿过血腥气弥漫的广场，少女鬓边的珍珠步摇在残阳里明明灭灭。

他快步迎上去，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背：

“外面脏乱，你出来作甚？”

阿蘅望着他颧骨处的血污，喉间微涩，抽出袖中丝绢，为其轻轻擦拭：

“婢见外面伤员众多，便府中备了伤药，想为伤员包扎，特意先来与郎君知会一声，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啊。”王凝之眼睛一亮，与刘氏部曲的战斗虽短，也并未有几人阵亡，但是受伤还是不少的。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好，记得除了咱们的人，百姓和降卒也要一并照料。”

“是。”

阿蘅被这大庭广众下突如其来的亲昵闹得脸颊飞红，匆匆应了声便转身回府。

不多时，数十名提药篮的侍女鱼贯而出，青竹篮里的金疮药散着淡淡的艾草香。

她们在随军郎中指点下俯身施治，素白的袖口掠过伤兵染血的甲胄，指尖起落间尽是江南女子的轻柔。

有王凝之在此亲眼看着，自然也不敢有人脑子一抽，对着县寺的婢女做出些无礼之举。

王凝之立在阶前看着那片穿梭的素影，夕阳将他的身影投在青砖上，与远处县寺飞檐的影子叠作一处。

他的声音骤然冷冽。

“赵晨。”

“属下在。”

“带上一队还能动的弟兄，把县尉府给我围起来。”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