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雾霭中的博弈

燕京的初春带着刺骨的湿冷，嘉德拍卖行顶层的修复室里却恒温恒湿。林雪鸢站在无影灯下，指尖悬停在宋代哥窑瓷盘的裂纹上方三毫米处，没有触碰，却仿佛能感受到八百年前窑火在那些金丝铁线般纹路里留下的叹息。

“釉层厚度不均，3点钟方向有现代树脂填补痕迹。“她对着录音笔低语，声音像浸过冰水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每一处伪装。在她眼中，瓷盘表面浮动着只有她能看见的微光——赭色的沧桑感沉淀在开片纹路里，而边缘处几不可见的蓝绿色光斑，则暴露了二十世纪某次拙劣修复的痕迹。

三米线外，修复师老王佝偻着背，焦虑化作淡灰色的雾霭从他太阳穴渗出，在瓷盘上方盘旋成扭曲的漩涡。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他颤抖的右手让釉料在冰裂纹里淤积成难看的黑斑。

“王师傅。“林雪鸢突然转身，发梢扫过白大褂领口时带起一阵松节油的气味，“您昨晚是不是在麻将馆待到凌晨两点？“她指向显微镜下的釉料断层，“手部震颤导致涂抹不均，氧化铁含量比标准配方高了12%。“

老王的灰雾骤然凝结成三颗骰子形状，在头顶叮当作响。他下意识捂住右手腕：“林小姐，您这读心术简直比测谎仪还......“

“是观察。“林雪鸢敲了敲电子显微镜的显示屏。放大五百倍的画面上，釉料里的铁元素像被惊动的蚁群，在裂纹边缘聚集成不自然的黑线。“哥窑'金丝铁线'需要三烧三冷，您却想用一次高温烧制解决。“她目光上移，老王眉心的雾霭里浮现出深夜麻将桌的画面，灰雾中缠绕着医院缴费单的影像，“令嫒的化疗费还差多少？“

修复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恒湿机的嗡鸣。老王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攥紧工作台边缘，指节泛出青白色。那些灰雾突然暴长，像被无形的手撕扯成丝状，其中隐约传来少女的咳嗽声。

“我给您预支三个月工资。“林雪鸢从保险柜取出一份文件，“但有个条件——“她指向瓷盘上某处几乎不可见的接底痕迹，“告诉我这个修补手法是谁教的。这种用氧化钴冒充苏麻离青的技法，最近在三个高仿案里都出现过。“

老王的灰雾突然凝固成冰锥状。就在他要开口时，林雪鸢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江小满的直播预告推送，封面是她上周在拍卖会现场的照片，但被人为添加了特效——她手中的放大镜后方，无数彩色光晕如极光般流转。

【今晚八点！高冷鉴定师在线打假——教你用情绪颜色辨真伪】

配文是刺目的红字：“你的紧张，正在暴露古董的秘密“

“林小姐！出事了！“实习生小周撞开修复室的防弹玻璃门，平板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某直播平台的画面。美妆博主周可可戴着夸张的猫耳朵发箍，正用美甲刀敲击一只青花瓷碗，眉心浮动着橙黄色的油膏状物质。

“宝宝们看好了哦~“周可可捏着嗓子，把“大明成化年制“的底款怼到镜头前，“这可是经'某高冷鉴定师'认证的'真品'呢！“她突然翻出手机对比图，“但成化年间哪有这种简体字？学术骗子翻车现场！“

弹幕瞬间爆炸，五颜六色的评论瀑布般冲刷屏幕：

“哈哈哈打脸来得太快“

“早就说她装神弄鬼“

“什么情绪鉴定法，玄学圈钱吧“

林雪鸢的瞳孔微微收缩。常人看来普通的直播画面，在她眼中却像打翻的调色盘——周可可的橙黄油膏里翻滚着黑色丝线，那是谎言特有的纹理；背景里某个助理的头顶飘着靛青色雾团，形状酷似江氏集团的logo；更远处，苏婉儿的微信聊天框在雾气中时隐时现，语音气泡里跳出“江氏集团兜底“的残句。

“小周，“她摘下橡胶手套，露出腕间一串北宋铜钱编成的手链，“准备全光谱扫描仪和3D显微摄像机，今晚直播提前到七点半。“她点开周可可展示的瓷碗截图，在某个釉下青花处画了个红圈，“主题改成'情绪与赝品的双重表演'。“

实习生倒吸一口冷气：“您要当场拆穿她？但那只碗的款识确实......“

“简体字是后来刻的。“林雪鸢调出自己三个月前的鉴定报告放大，“真碗在这里。“她指向碗心莲瓣纹的某个弧度，“成化真品的青花会有'鸭蛋青'晕散，而这只......“突然顿住，她看见扫描图上浮现出熟悉的修补痕迹——与哥窑瓷盘上如出一辙的氧化钴接底技法。

修复室里的灯光忽然暗了一瞬。老王不知何时站在了扫描仪旁，他头顶的灰雾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侧脸，那人左眼下方有颗滴泪痣。林雪鸢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三年前东京拍卖会上的记忆突然闪回——那个卖给她“北宋汝窑“的台湾商人，在交易失败后露出的狰狞表情，左眼下正是这样一颗黑痣。

“王师傅，“她不动声色地挡住扫描图，“您认识周可可背后的人？“

老王的灰雾剧烈翻腾起来，像沸水上的蒸汽。突然，他工作服口袋里传来震动声，掏出的老人机上，一条短信正在闪烁：【告诉林小姐，那只碗的X光片在苏小姐手里】

林雪鸢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室温似乎又降了几度：“有意思。“她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枚用丝绸包裹的铜镜，“小周，去资料库调取2018年香港苏富比秋拍的所有流拍品记录。“又转向老王，“您女儿是在燕京肿瘤医院？我刚好认识他们的骨髓配型中心主任。“

当修复室的原子钟跳到18:47时，林雪鸢正用纳米棉签蘸取瓷盘裂纹里的微量样本。紫外灯下，棉签头突然泛起诡异的蓝光——这不是哥窑该有的反应。她猛地抬头，窗外暮色中，一辆黑色奔驰正缓缓驶离拍卖行后门，车牌被故意遮挡，但挡不住车内人头顶那团血红色的雾霭，像一面危险的旗帜在夜色中飘扬。

“直播倒计时四十三分钟。“小周紧张地汇报，手里捧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查到了！周可可展示的那只碗，原型是2018年流拍的成化青花莲纹宫碗，但......“她声音发抖，“原始档案显示，真品应该在东京国立博物馆。“

林雪鸢将样本放入质谱仪，转身时白大褂下摆划出锐利的弧线：“因为真品被调包了。“她指向电脑屏幕上的X光片，“苏婉儿手里这份才是关键——它能证明博物馆里的是高仿品。“质谱仪突然发出蜂鸣，分析结果显示样本中含有氯化亚汞成分。

“水银沁？“老王失声叫道，“这明明是宋瓷，怎么会有明清做旧才用的......“

“所以才是双重谎言。“林雪鸢按下直播启动键，镜头亮起的瞬间，她摘下平光眼镜，露出那双能看穿情绪颜色的眼睛，“欢迎来到真相与伪装的交界处。“她身后的大屏幕上，周可可直播画面的情绪雾霭被分解成光谱图，“今晚让我们看看，当古董说谎时，人心会露出什么破绽。“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正以每秒上千的速度暴涨。林雪鸢嘴角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因为她已经看见——在无数涌入的观众ID中，有个顶着“苏幕遮“昵称的用户，头顶飘着与那辆奔驰车里如出一辙的血色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