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宫墙内,暖香阵阵。
足有成年男子半身高的青铜镜前,一袭红衣曳地,隐约可见金丝鸾鸟的刺绣,勾勒出女子纤细的腰身。
狐尾的虚影一闪而逝。
殷将时踏入宫门时,刚好瞥见这妖异的一幕,恍惚间回想起十日前的那个深夜。
他苦于国事多艰,各地灾厄频出,又兼东夷叛乱,便独自在摘星楼上自斟自饮,以求一醉。
他刚有了三分醉意,又遥想着自己并无修行天分,又没有圣王的本事,徒有蛮力和空志,更是心绪难平,酒壶就在此刻滚落在地。
他刚俯身拾起,再抬眼却见一生得勾魂夺魄的女子,径自立于栏前。
她生就一双狭长妩媚的眼,容姿极艳,仿若光华集于一身,耀眼得不似凡尘中人。
殷将时脱口而出:“妖?”
她促狭地笑:“是妖,难不成仙人还会出现在你这小小王君面前?而我,前来取我的回报之物了。”
女子眼眸深不见底,而那莫测的神色,几乎让殷将时瞬间联想起一个已死之人来。
他震惊道:“你,你是……”
“是”,穆辞盈微敛了神色,“我已为君上解惑。殷地动荡,非君之过,更不是圣王之罪,乃是仙神有私。”
这句大逆不道之言,在戳穿殷将时内心的隐秘猜测后,让他面色灰败,心底本能纵生退意,却又迸发出殊死一搏的血勇。
“所以”,他又听她说道,“我要当你的王后。”
返魂香的气息,转瞬浓烈。
殷将时回过神来,见穆辞盈已经走了过来,平静地说道:“我要你备的御寒汤,分发下去了吗?”
他连忙道:“差不多了,我都是让亲信去办的。那汤效果极好,人只要喝一碗,就能抵过大半个月的苦寒。”
穆辞盈点了点头,并无惊色。
御寒汤的原料,是她新生出的叶片所催生而成,当然在她预料之中。
要不是本体跟上一世有所区别,她还不能轻轻松松假死脱身,暂时脱离众仙的注视。
“可是那雪……”
殷将时见她不欲多说,忍不住又道:“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穆辞盈平静地说道:“还不是时候。”
她看出了殷将时想要追问,但她的实力却是还不足以对付,那头被赐予了仙器,却又不受仙界控制的妖龙。
这身狐妖皮穿得不易,勉强遮住天机,却还要靠返魂香来维持。
穆辞盈话锋一转,又问道:“国师还是老样子?”
殷将时脸色更难看了,说道:“他责骂我任用奴隶,凭一己之私为君,已经接连几日闭门不出了。”
当朝国师是殷朝宗室出身,论辈分,算是殷将时的王叔。
先王为太子时,他曾一度被朝中诸位老臣提议,要立为新太子。
而后先王继位,根基一度不稳,只有殷将时这么一个根骨弱的子嗣,却也不敢动这位宗长。
“我真不明白,王叔为何……”
殷将时忍不住在穆辞盈面前发了牢骚,又在她陡然看过来的目光下,住了口。
穆辞盈望着这位尚且年少的王君,慢条斯理地说道:“立场不同的人,留着对君上并无好处。何必费那个功夫,去揣摩他的心思,杀了便是!”
她前世被谢泽卿骗到仙界不久,就偶然遇到了这位在殷朝德高望重的国师。
他已是仙人了,只是地位不大高,满腹怨气地躲在宴会的角落里,被窥破真相的她,寻机杀掉。
她并不介意再杀他第二次。
殷将时愕然之际,意识到自己并不排斥穆辞盈的话,便问道:“但现在,并无借口……”
正当此时,殿外忽然有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王兄,王兄在里面吗?殷寂野前来拜见王兄。”
殷寂野之父,曾经救过先王的命,因而被赐予殷姓,异姓封王,又与殷将时自幼一处长大。
殷将时立刻让他进来,见他素日跳脱的脸上,露出了两分凝重,不由探究道:“怎么了?”
殷寂野到底还知道些分寸,先后向两人拱手行礼,只是在面对穆辞盈时,耳根红了起来。
他躲躲闪闪地移开目光,说道:“我的侍从,前两天回家探亲时,在琼花巷捡到一个人。他见那人气度不凡,便带回家疗伤。
谁知那人醒来后,不光瞎了眼,还抓着人不放,非要问住在琼花巷的那个灾星在哪里?
我料想那个灾星定然还有同谋,便把那人装了笼子带来了,哄他说是来见灾星的。”
殷将时跟穆辞盈对视一眼,连忙道:“你先把那灾星带进来,孤亲自审问。”
“好!臣弟这就去!”
兴冲冲奔向殿外的少年,欢快得像一头野鹿,携带了浑然不知世事的朝气。
殷将时看向身侧女子极艳的容色,似是告诫道:“你是孤的王后,亦是同谋。”
为了立这么一任出身不明的女子为后,殷将时背负了不少压力,甚至于抛弃了原先跟他有婚约的姜氏女,姜祝余。
以至于姜太师抢在国师前面称病不出。
穆辞盈心知他的意思,不过就是怕来人破坏了两人本就脆弱的同盟关系。
“我比你更清楚这一切”,她淡淡地说道,“但这个人我有用,他必须留在我的寝宫内。”
殷将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以至于拖着笼子回来的殷寂野,吃惊地瞪大了眼。
“这……这可是个男人……瞎是瞎了,可还是个男人!”
殷寂野拼命地朝殷将时使眼色。
他近来听说了不少王兄宠幸“妖后”的风言风语。
但他并未真见“妖后”做些什么,反倒觉得对方真是美姿仪,不怪王兄多宠她几分。
只是要放一个男人在王后的寝宫,王兄莫不真是色令智昏了?
竟然连男人的奇耻大辱,也能够坦然接受?
殷将时没留意殷寂野的眼神,况且即便注意到了,他也不在意这些。
王朝岌岌可危之时,个人的爱恨贪嗔,恰好是最无足轻重的。
“他是你王嫂的故人,无妨。”
轻飘飘的一句话,殷寂野只能不情不愿地把笼门钥匙交给了穆辞盈,行礼告退。
而刻了禁锢阵法的笼中,那人双眼被白绸蒙住,只着雪白的里衣,披了灰色的外袍,松散的墨发流泄在肩头,将他一半面容隐于暗光之下。
没有半分红尘气,比仙界那些自诩高贵的仙人,更像是一尊端坐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