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谁才是真正的黑马

第14章谁才是真正的黑马

晨雾未散时,裴林缚已站在演丹台的青石阶前。

松针上的露水顺着青衫下摆滴进鞋窠,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倒让他脑子愈发清醒——昨夜陆天泽密室里那句“首项任务是限时炼制归元丹”,此刻正像根细针,扎着他腕间竹丝护腕的勒痕。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湿润的泥土味,仿佛连风都带着几分冷冽,将他衣角吹得轻轻翻卷。

演丹台四周早围满了外门弟子,三十个丹炉分两列排开,炉身还凝着夜露,在晨光里泛着冷铁的青灰。

铁器与石板碰撞出细微的金属声,偶尔传来几声低语,人群中的呼吸声、脚步声交织成一片嘈杂。

裴林缚数了数,共十九个考生——比他预料的少三个,想来是被陆天泽筛过一轮了。

人群里有几个熟面孔,最前排那个穿玄色短打的是赵三,上月还在杂役房偷他晒的灵米;靠后的绿裙少女是苏小棠,总爱蹲在药园外看他养灵虫,此刻正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她身上飘来淡淡的草木香,夹杂着些许紧张的汗意。

“肃静。”

穆清霜的声音像把淬了冰的剑,劈开嗡嗡的议论。

她的到来带来一阵凛冽的寒气,仿佛连空气都为之一凝。

她今日换了月白道袍,腰间玉牌坠着九峰纹络,发间银簪在雾里闪着冷光。

当她走过时,衣袂带起轻微的摩擦声,像是雪落在枯枝上的沙沙响动。

裴林缚注意到她袖角沾了星点丹渍,是洗髓丹的朱红——看来昨夜她确实试了他的灵虫法。

那抹红色在阳光下微微反光,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温热的药香。

“执事选拔首项,限时三刻,炼制归元丹。”穆清霜抬手,两名杂役捧着木匣鱼贯而出,“药材按标准方分配,丹成即止。”

木匣掀开的刹那,裴林缚的瞳孔微缩。

一股焦糊味扑鼻而来,混着铁锈般的寒气和腐烂花香,令人不适。

标准归元丹需用赤焰草、青灵藤、雪魄花三味主药,辅以五钱茯苓霜。

可此刻匣中,赤焰草茎脉泛着不自然的紫,凑近能闻见焦糊气——是被火毒侵蚀过的变异草;青灵藤的卷须硬得像铁丝,轻轻一折便发出脆响,分明是用寒玉髓泡过;最要命的是雪魄花,花瓣本该是半透明的月白,此刻却凝着层血痂般的暗斑,那是被腐尸虫啃噬过的痕迹。

“好个量身定制的陷阱。”裴林缚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指甲掐进掌心。

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从混乱的气息中理出头绪。

“长老!”

左侧丹炉旁的赵三突然拔高声音:“我这赤焰草不对,根本没法用!”

“我这青灵藤也硬得像石头!”苏小棠跟着喊,声音发颤。

她的语气中透着不安,像是害怕被淘汰,又像是对这场考核感到恐惧。

演丹台霎时炸开一片抱怨。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有的愤怒,有的惊慌,还有的低声咒骂。

穆清霜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裴林缚身上——他始终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竹丝护腕,像在数上面的纹路。

那竹丝在他指间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仿佛在传递某种信息。

“裴林缚。”穆清霜点了他的名,“你也觉得药材有问题?”

裴林缚抬眼,目光清亮如晨露:“药材确是变异了,但并非不可用。只是原方需调整。”

“调整配方?”人群里有人嗤笑,“当长老阁是你家丹房?”

“就是!我们都用原方,凭什么他能改?”赵三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他的声音粗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

穆清霜却抬手压下喧哗,目光落在裴林缚手中的瓷瓶上:“你昨日献的灵虫法,用的可是这种粉?”

“正是。”裴林缚将瓷瓶递过去,“灵虫以青竹为食,蜕下的甲壳磨粉后有清毒之效,长老昨夜炼的洗髓丹,用的也是这虫蜕。”他说完,瓶口溢出一抹淡淡的竹香,混着一丝甜意,让人心神一振。

穆清霜拧开瓶盖,沾了点粉放在鼻端——清竹香混着丝甜,和昨夜丹炉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她将瓷瓶抛回,银簪在鬓边划出冷光:“准你调整配方。其余人按原方炼制。”

演丹台霎时安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的声音。

赵三狠狠瞪了裴林缚一眼,转身踹了脚丹炉;苏小棠咬着唇看他,手指把衣角绞成了团。

薛无影缩在人群最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裴林缚往丹炉里撒灵虫粉的模样,喉结动了动——昨夜陆天泽说“他能献灵虫法,你就不能?”,可他哪里知道,这灵虫粉根本不是临时想的,分明是那小子早埋下的棋子!

趁众人分神,薛无影摸出袖中震心符。

符纸是用尸油浸过的,摸起来黏腻发腥。

他猫着腰往裴林缚的丹炉挪,脚步轻得像片云——只要把符贴在炉底,丹火一起,符里的震力就会震碎丹炉,到时候裴林缚就算有通天本事,也得爆炉出丑!

裴林缚的余光扫过人群。

当那道黑影凑近时,他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尸油味——和玄霄阁清道夫身上的味道,像极了。

他垂眸搅着药汁,手腕在炉边一蹭,竹丝护腕的刺痒突然变得清晰。

等薛无影的手指刚要碰到炉底,他突然直起身,转身对穆清霜道:“长老,我这丹炉火候不均,能否换个?”

穆清霜挑眉:“为何?”

“方才加灵虫粉时,炉壁被碰了下。”裴林缚指了指炉底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怕是有隐裂,爆炉事小,污了长老眼目事大。”

穆清霜挥了挥手,杂役立刻搬来个新丹炉。

薛无影的手悬在半空,震心符黏在指尖,像块烧红的炭。

他咬着牙缩回人群,额角沁出冷汗——这小子,连他的动作都算到了?

新丹炉架好时,晨雾刚好散了。

裴林缚将药汁倒入炉中,丹火腾起的刹那,清竹香混着甜丝丝的蜜露味飘出来。

那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扩散,让人精神一振。

苏小棠吸了吸鼻子,眼睛突然亮了——和她蹲在药园外时,闻到的灵虫啃草的味道,一模一样。

穆清霜站在丹台高处,望着裴林缚有条不紊地拨弄火候。

她看见他腕间的竹丝护腕随着动作晃动,突然想起昨夜洗髓丹出炉时,那十二颗丹丸表面的灵露——和此刻丹炉上腾起的雾气,竟有几分相似。

三刻钟还剩半柱香时,裴林缚的丹炉突然发出“嗡”的轻响。

赵三的丹炉正“噼啪”炸着火星,他急得直跺脚;苏小棠的丹炉还冒着青烟,她急得快哭了。

只有裴林缚的新丹炉,炉盖边缘凝着层细汗般的灵露,在晨光里闪着珍珠似的光。

薛无影望着那炉,喉结动了动。

他听见陆天泽昨夜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这小子,竟敢动我?”可此刻他突然明白——从裴林缚把虫蜕放进穆清霜丹炉的那一刻起,这局就不是他能破的了。

丹炉里的甜香越来越浓,混着松涛飘出演丹台,飘向执事堂方向。

陆天泽站在密室窗前,望着那缕香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案——他原以为这是个陷阱,此刻却突然觉得,那炉里翻涌的,怕不是什么归元丹,而是裴林缚撒下的,收网的线。

裴林缚望着炉盖,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丹炉盖掀起的刹那,甜润的竹香裹着清冽的丹气轰然炸开。

演丹台众人的呼吸同时一滞——十二颗浑圆丹丸浮在炉内,每颗表面都凝着层薄如蝉翼的灵露,最中央那颗更是裂着两道淡金纹路,像两尾游在玉中的锦鲤。

“双纹丹纹!”穆清霜的银簪突然坠下三寸,她踉跄两步抓住丹台边缘。

九峰丹典里明写着,普通归元丹至多单纹,双纹是百年难见的“灵运丹”,需药材、火候、丹师心境三重圆满才能成。

她盯着那两尾金纹,喉结动了动——昨夜用裴林缚灵虫粉炼的洗髓丹,丹纹形状竟与这如出一辙。

赵三的丹炉“砰”地炸开,黑灰溅了他半张脸。

他瞪着裴林缚的丹炉,拳头攥得指节发白,玄色短打被冷汗浸透,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疯狗:“这不可能!他改了丹方!”

“改丹方?”穆清霜转身时发间银簪划出寒光,“丹道本就因材施为。你那炉丹火燥得能烤焦赤焰草,他这炉的竹香却能镇住变异药材的戾气——”她指尖轻点那两尾金纹,“这是丹道境界,不是投机取巧。”

苏小棠突然扑到丹炉前,鼻尖几乎贴上炉壁。

她想起前日蹲在药园外,裴林缚蹲在虫笼边对她说“灵虫吃了青竹会吐清露”,此刻丹丸上的灵露,和虫笼竹片上的晨露,连颜色都分毫不差。

少女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轻声道:“原来...他说的'虫鸣里藏着丹方',是真的。”

薛无影缩在人群最后,震心符还黏在指缝。

他望着那两尾金纹,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昨夜陆天泽让他“务必搅黄这小子的考核”,可现在别说搅黄,连丹炉都没碰着。

他摸了摸袖中还剩半张的震心符,尸油味混着丹香直往鼻子里钻,突然觉得这味道像极了三年前在玄霄阁分坛闻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在贫民窟讨饭的小叫花子,被清道夫拎着后领扔进玄霄阁的马车。

“裴林缚,三炉归元丹,其中一炉双纹。”穆清霜的声音压过松涛,“本次考核,你位列前三。”她解下腰间九峰玉牌抛过去,玉坠上的云纹擦过裴林缚的鼻尖,“候选执事的位置,我替长老阁给你留着。”

演丹台霎时炸开嗡嗡的议论。

裴林缚接过玉牌时,指腹触到背面刻着的“清霜”二字——是穆清霜的私印。

他垂眸望着玉牌上流转的灵光,腕间竹丝护腕突然紧了紧——这是他昨夜用灵虫丝重新编的,每根竹丝里都裹着半粒虫蜕粉。

此刻玉牌的灵气渗进竹丝,虫蜕粉的甜香混着玉牌的冷冽,像极了他十岁那年在街头替人写状纸时,闻到的青竹墨香。

“恭喜裴执事。”

陆天泽的声音从演丹台后方传来。

他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外门执事的鎏金令牌,笑纹里却浸着冰碴。

薛无影立刻缩到他身后,像条见了主人的恶犬。

陆天泽抬手拍了拍裴林缚的肩,指腹悄悄碾过他腕间的竹丝护腕:“能炼出双纹丹,当真是我外门之幸。”

裴林缚望着他袖中若隐若现的玄色暗纹——那是青云宗内门长老才有的云雷纹,可陆天泽不过是外门执事。

他笑着回礼,掌心触到陆天泽袖角的硬痂——是长期捏符篆留下的茧。“谢陆执事。”他说,“若不是执事安排这变异药材,我还不知道自己的丹道境界能更进一步。”

陆天泽的笑纹僵了僵。

他转身时锦袍带起一阵风,刮得薛无影的震心符“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去查查。”他压低声音,“这小子的丹方,是不是从哪本禁书里扒的。”

薛无影捡起符纸,尸油在指尖凝成小珠。

他望着裴林缚的背影,喉咙里滚出声冷笑:“一个从杂役房爬上来的,能有什么秘传?不过是撞了狗运。”

月上中天时,裴林缚的静室窗棂被风刮得轻响。

他借着月光展开那封匿名信,信纸上浸着腐叶味——和玄霄阁清道夫用的信笺,像极了。“私藏禁书,勾结外贼”八个字歪歪扭扭,墨迹里还掺着碎木屑。

他摸了摸信纸边缘的压痕,是用青云宗杂役房的破砚台磨的墨。

“看来,有人急着让我出局。”

他将信折成纸鹤,轻轻放在穆清霜昨日留下的玉牌上。

纸鹤扑棱两下,振翅飞向执事堂方向。

静室烛火突然晃了晃,竹丝护腕上的虫蜕粉在火光里闪着微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窗外的松涛声里,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裴林缚望着玉牌上“清霜”二字,指尖轻轻抚过。

它会像颗种子,埋进青云宗外门的泥里,等春风起时...

静室的烛火“啪”地爆出灯花。

他吹灭烛芯,黑暗里,竹丝护腕上的虫蜕粉仍泛着幽光,像一双双藏在暗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