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执事堂里的第一把火
卯时三刻,青云宗外门执事堂的朱红大门刚推开一条缝,裴林缚的青衫角便先扫了进来。
晨雾还未散尽,露水在石阶上凝成细珠,映出他袖口竹丝护腕微泛的光泽。
他腕间竹丝护腕随着动作轻晃,虫蜕粉在晨雾里泛着极淡的金,像沾了层未化的霜,细碎如星屑,在阳光初现的一瞬微微闪烁。
“今日起,外门丹药调配由我暂领。”他站在堂中那方刻着云雷纹的公案前,声音不高,却像根细针戳破了满室的寂静,连墙角的蜘蛛网都似被震得颤动。
堂下原本交头接耳的杂役们霎时噤声,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最前排的老书吏王伯捏着算盘的手一抖,两颗算珠“啪嗒”掉在青石板上——这是陆执事亲手教他拨了十年的“九峰连环诀”,专用来卡那些没背景的外门弟子的丹药配额。
算珠落地的声音清脆刺耳,像是敲响了一记丧钟。
裴林缚目光扫过堂中,落在王伯脚边的算珠上。
他记得昨日查账时,这串算盘的铜箍内侧刻着“天泽”二字,是陆天泽二十岁收徒时赏的。
“从今日起,”他屈指叩了叩公案上叠成山的文书,纸页翻飞,墨香混着陈年霉味扑面而来,“《灵材申领三审六核规》《丹药发放戊时封档令》一概作废。”
“申领人持身份玉牌登记,半日可取。”
王伯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裴林缚已从袖中抽出一卷竹册拍在案上:“新流程我昨夜重拟了,每条都标了急缓。”他指尖点过“杂役可凭任务玉简直申”那栏,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你若觉得不妥,不妨说说看——”尾音微扬,像根软鞭轻轻抽在人脊梁骨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
王伯突然想起前日在演丹台,这年轻人炼双纹丹时,丹炉里的火是顺着他指尖的竹丝护腕烧起来的。
那火焰无声无息,却炽烈如焚。
他慌忙低头捡起算珠,铜箍硌得掌心生疼:“小的...遵执事令。”
日头爬过演丹台顶时,裴林缚的青衫已染了层薄汗。
汗水沿着后颈滑入衣领,带来一丝咸涩的湿意。
他踩着青石板穿过外门七坊,脚下传来石砖粗糙的触感,每一步都踏实有力。
每进一坊都先在门口的功德碑前站片刻——碑上刻着近三月各坊贡献值,最末几行的朱砂印还没干透,隐隐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是陆天泽昨日让人新填的。
“裴执事?”第三坊的陈坊主从丹房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淬完的凝气丹,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苦涩的丹香。
他是陆天泽最器重的“自己人”,上个月刚替陆执事截了三车本该分给杂役的灵米。
裴林缚笑着递上怀里的木匣:“听说陈坊主的女儿前日筑基,这是我从药园挑的百年朱果,补筑基后的虚损最是合用。”木匣打开时,果香混着丹香扑出来,陈坊主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朱果他在陆执事的私库见过,是玄霄阁暗桩上个月才送来的“孝敬”。
“陈坊主可还记着,”裴林缚指尖划过丹房墙角的霉斑,指尖传来粗糙、潮湿的触感,“上个月丙戌日,你递的十份培元丹申领?”陈坊主的脊背瞬间绷直——那日他按陆执事的吩咐,把本该发给杂役的丹药扣下,转手卖给了内门私商。
“我查了账,”裴林缚的声音突然放轻,低沉如夜风拂面,“你在申领单上写‘丹炉炸裂损耗三成’,可当日的天气录里,外门根本没起过风。”他望着陈坊主发白的脸,从袖中摸出块新刻的玉牌拍在案上,声音冷冽如冰,“三日后,我会让杂役房把欠你的二十株青灵草送来。但往后...”他指腹碾过玉牌边缘的云纹,冰冷而锋利,“你替谁做事,最好先摸摸自己的丹炉稳不稳。”
陈坊主盯着案上的朱果,又看了看那块刻着“执事特批”的玉牌。
他突然想起今早路过杂役房时,那些往日见他就缩脖子的小子们,竟举着新领的丹药冲他笑——原来这裴执事,是真敢把压了半年的配额全发下去。
未时三刻,裴林缚站在第七坊的丹库门前。
门楣上的“松鹤”匾额有些歪斜,他记得三年前做杂役时来送煤,曾见过陆天泽的亲信薛无影在这里和人密谈,袖口沾着尸油味,腥臭难闻。
“张坊主,”他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矮胖修士,语气平静却藏不住锋芒,“你说这丹库的损耗率常年在三成以上?”
张九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正是薛无影的表兄,这三年来,他把本该炼成培元丹的灵草,三成填了账,两成送了薛无影,剩下的...他偷偷瞥向丹库角落的青布幔子。
“请张坊主开库。”裴林缚的声音像块冰,带着不容抗拒的寒意,“穆长老说要亲自验看。”
话音刚落,丹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穆清霜的身影从阴影里踱出来,月白道袍上的星纹闪着冷光,她身上似乎还带着夜露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她抬袖轻挥,那方青布幔子“唰”地被掀到墙上——幔后整整齐齐放着三排玉盒,最上面那盒里,一株五叶赤焰草正泛着妖异的红光,宛如燃烧的火焰。
“张九,”裴林缚拿起案上的旧账册,指尖停在“丙戌年春月,赤焰草损耗十二株”那行,语气冷静却极具压迫,“你说当日丹炉炸了,可我问过当日当值的杂役,你让他们提前两个时辰下工,说是要‘祭炉’。”他翻开账册内页,露出夹在其中的炭笔素描——正是昨夜他蹲在丹库后窗,借着月光画下的张九往幔子后搬玉盒的身影。
张九的腿一软跪在地上,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血迹渗出,带着温热与血腥。
穆清霜的指尖掠过那株赤焰草,突然轻笑一声:“这草叶上的虫蛀痕迹...倒和玄霄阁清道夫用的虫蛊很像。”
裴林缚望着张九发抖的后背,想起昨夜那封匿名信上的腐叶味,那种阴湿腐败的气息至今仍萦绕鼻尖。
他将账册轻轻合上,抬头时正看见薛无影的身影从丹库外闪过,袖口沾着的尸油在阳光下泛着暗绿,如同毒蛇的鳞片。
“带下去。”他对跟来的外门弟子挥了挥手,目光却落在薛无影消失的方向。
竹丝护腕上的虫蜕粉突然有些发烫,像有人在暗处攥紧了拳头。
晚风卷起几片落叶,掠过执事堂的飞檐,带来远方的松涛声,仿佛某种隐秘的召唤。
裴林缚望着案头那叠新交的申领单,最上面一张的角落,用朱砂点了颗极小的星——是陈坊主的暗号,说薛无影今夜在演丹台后巷见人。
他摸出火折子点燃烛芯,火光里,竹丝护腕上的虫蜕粉映出细碎的影子,像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某个即将到来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