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任务会上的暗潮汹涌
外门议事堂的檀香烧到第三柱,袅袅青烟在雕花木梁下凝成淡雾,空气中浮着一丝陈年木料与香灰混合的气息。
裴林缚站在候选执事的位置上,目光扫过堂中众人——陆天泽端着茶盏的手稳得过分,茶面只浮着半片未沉的茶叶,在光影间泛起细碎涟漪;薛无影斜倚在廊柱后,右手小指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绿尸油,指尖轻轻刮动石面时,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正是昨夜演丹台后巷那股腐叶味的源头;穆清霜坐在长老席首座,月白道袍的星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是缀了半片流动的夜空,在烛光映照下泛出幽蓝微芒。
“本次任务分配,重点说北荒灵矿巡查。”慕容云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带着几分干涩,仿佛被香炉蒸干了水分。
这位外门任务总管今日换了件青灰道袍,腰间玉牌擦得锃亮,映出他略显紧绷的面容。
“近三月已有七名外门修士折损,妖兽活动突然猖獗……”他抬眼看向裴林缚,语气陡然加重,“林缚,你作为新晋候选,正该历练。这任务便由你领了。”
话音未落,裴林缚耳后根的血管轻轻一跳,仿佛有虫蚁在皮肤下游走。
他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腹前的手,指节在广袖下微微蜷起——北荒灵矿他查过三个月,前两月的巡查记录里连低阶妖兽都少见,突然频发袭击?
陆天泽的人占着矿脉三成收益,若真出乱子,最先受损的该是他们才对。
“慕容总管。”他开口时声线平稳,像春溪漫过卵石,声音里却藏着锋利的弦音,“我前日整理旧档,见去年同期北荒巡查损耗率不过一成。”说话间,他借整理左袖的动作,拇指轻轻叩了叩腕间竹丝护腕——那是他昨夜用虫蜕粉混着密笺卷成的细筒,此刻正随着这个动作滑入袖管,触手微凉如蛇鳞。
穆清霜的目光突然扫过来。
裴林缚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腕间,像根细针挑开层层面纱。
下一刻,他袖中一轻——密笺已被穆清霜用指尖勾走。
这位新晋长老垂眸展开密笺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指节在案上极轻地敲了两下,是“已阅”的暗号。
“不过是妖兽时令性迁徙。”陆天泽终于开口,茶盏在案几上碰出脆响,如冰裂般刺耳。
他眼角的细纹随着笑意加深,可裴林缚注意到他端茶的手背上,暴起了一根青筋——这是陆天泽动怒时的惯常反应,三年前他逼死杂役阿福时,也是这样。
“陆执事说的是。”裴林缚突然笑了,眼尾微弯像浸了温酒,声音却冷得像雪,“只是我前日在丹库查账时,倒发现些有趣的事。”他顿了顿,看着薛无影的指甲猛地蜷进掌心,那指甲划过木柱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张九交代,往月里给各峰送的培元丹,有两成进了私人库房。”他望向慕容云,声音压得更低,“其中最大的主顾......”
“当务之急是任务分配!”慕容云的声音拔高了三分,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如火炭在皮肤下燃烧,“林缚,你到底接不接?”
“接。”裴林缚应得干脆,看得陆天泽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湿了半幅衣袖;薛无影的指甲深深掐进廊柱,木屑混着尸油簌簌往下掉;慕容云的喉结滚动两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陆天泽上月送他的“生辰礼”,裴林缚在张九的账册里见过记录。
议事堂突然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噼啪声。
“好个细致。”穆清霜突然轻笑,星纹道袍在椅上漾开涟漪,她支着下巴,唇角微扬,“林缚,你可还有别的发现?”
裴林缚的手按上左胸,隔着衣物能触到藏在怀中的纸卷——那是他让杂役阿七用北荒特有的桦树皮画的地形图,边角还沾着矿洞特有的硫磺味,粗糙的纹理透过布料刺激着指尖。
他望着陆天泽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笑意更深了些:“暂时只有这些。不过……”他指尖轻轻叩了叩心口,“有些东西,总得亲眼看过才真切。”
散会时,晚风卷着松涛灌进议事堂,带来远处山林潮湿的泥土气息。
裴林缚望着陆天泽拂袖离去的背影,又看薛无影阴恻恻地瞥了自己一眼,这才转向穆清霜。
后者将密笺折成极小的纸鹤,随手抛进香炉,火星舔过纸边时,她低声道:“北荒的事,我让内门弟子查了。”
裴林缚摸出火折子点燃随身小炉,竹丝护腕上的虫蜕粉在火光里泛着微光,如同萤火飞舞。
他望着炉中腾起的青烟,想起怀中那卷地形图粗糙的触感——有些局,该收网了。
议事堂的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摇晃,陆天泽的茶渍在案几上洇成深褐水痕。
裴林缚望着他攥紧的袖口——那是用玄铁线暗绣的云纹,与三个月前阿福尸体上被扯下的袖角纹路如出一辙。
他的指尖轻轻叩了叩怀中的桦树皮卷,这卷图他让阿七在矿洞蹲了七夜,用硫磺粉拓下的岩缝走向,此刻正隔着布料烫着心口。
“且慢。”他的声音压过薛无影的冷笑,在堂中激起细碎回响。
众人转头时,他已将桦树皮卷摊开在慕容云案前。
图上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箭头,最中央的矿脉标记旁,歪歪扭扭写着“丹堂旧道”四个字——正是阿七用炭棒蘸着自己血写的。
他屈指敲了敲图上圈起的位置,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前日让杂役阿七跟着运矿队走了三遭,发现矿洞西壁第三层岩缝里,有半块刻着‘丹’字的青砖。”
“荒谬!”薛无影的指甲刮过廊柱,发出刺耳的声响,腐叶味的尸油混着烛火焦味直扑裴林缚面门。
“薛执事说的是。”裴林缚垂眼盯着薛无影沾着尸油的指甲,想起昨夜演丹台后巷那具被啃去半张脸的尸体——死者腕间系着陆天泽一脉特有的青竹符,“只是上月十五,有个杂役在矿洞捡了块碎玉,刻着‘丹鼎’二字。”他抬眼时目光如刀,“那杂役……现在该在薛执事的炼尸房里吧?”
薛无影的瞳孔骤然收缩。
陆天泽的指节捏得发白,茶盏碎片在案上硌出红痕。
穆清霜的星纹道袍突然泛起微光,她支着下巴轻笑:“林缚说的有理。北荒妖兽暴动若真是灵脉与丹毒相冲所致,确实该查。”她转向慕容云,眼神如星辰闪烁,“任务总管,你说呢?”
慕容云的喉结动了动,指尖在陆天泽送的玉牌上摩挲两下,又迅速放下。
他扯了扯道袍掩饰慌乱:“既如此……林缚,你带一队人去查。”
“慢着。”薛无影突然笑了,阴鸷的目光扫过裴林缚,“杂役出身的候选执事,万一查不出名堂,倒折了青云宗的面子。不如让黄子昂副执事同行——”他故意拖长音调,“黄副执事可是外门出了名的稳重。”
裴林缚的心跳漏了半拍。
黄子昂是陆天泽表侄,却因去年家族强塞了个资质平庸的堂弟进外门,与陆天泽闹过不快。
他想起前日在杂役房听到的闲言:黄子昂的父亲黄承业,三十年前本是内门精英,却突然被逐出门墙,连缘由都未公布。
“薛执事提议甚好。”他面上笑意未减,内心却如滚油烹煮——黄子昂既是牵制,也是棋子,“有黄副执事压阵,我这新人也安心些。”
陆天泽的嘴角抽搐两下,终究没出声反对。
慕容云趁机敲了敲惊堂木:“便这么定了。三日后辰时,林缚、黄子昂带二十名外门弟子启程。”
散堂时,暮色漫过窗棂,远方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碎了青云宗外门的寂静。
裴林缚在廊下拦住杂役周阿大,往他掌心塞了枚裹着密信的青杏:“送到黄子昂房里,等他开门再走。”周阿大的手指在青杏上掐出月牙印,重重点头。
夜风吹起裴林缚的广袖,他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北荒方向的山影如巨兽蛰伏。
怀中的桦树皮卷被体温焐得发软,他摸出火折子点燃案头的青竹灯,火光里映出密信上的字迹:“黄副执事,令尊当年被逐,实因发现丹堂旧道藏着......”
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信纸上烧出小孔。
裴林缚吹灭灯,黑暗中他望着窗外的星子,低声呢喃:“陆天泽要我死在北荒,薛无影想借黄子昂的手......”他的指节抵着窗沿,声音愈发坚定,“可黄子昂想要的,是他父亲的清白。”
后半夜,黄子昂的房里亮起灯。
纸窗上映出一道身影,停在案前许久,突然抓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砸向墙面。
碎瓷片飞溅时,有半张泛黄的旧纸从墙缝里掉出来——正是黄承业当年写的丹堂巡查记录。
而此时的裴林缚,正蹲在杂役房的灶前,用炭笔在新绘的地形图上补着矿洞暗河的走向。
灶膛里的火映得他眼底发亮,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碎了青云宗外门的寂静。
三日后的北荒之路,正等着他与黄子昂、还有那个总在演丹台练剑的苏若雪——他记得她腰间的琥珀剑坠,是北荒特有的血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