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那股子尴尬又紧张的气氛,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
“报——!总兵大人!东、东海龙宫龟丞相到访!”一名家将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李靖正拧着自己官袍下摆的水,闻言动作猛地一僵,那水珠子滴滴答答落得更欢了。他顾不得狼狈,豁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龟丞相?所为何事?”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背着厚重龟壳的老者,已经在小吏的引领下,步履蹒跚(或者说,龟族特色的沉稳)地走了进来。正是东海龙宫的首席智囊,龟丞相。他脸色发青,胡须微颤,平日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写满了焦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更显眼的是,他头顶那顶象征身份的丞相冠,此刻歪歪斜斜地顶在脑袋一侧,上面还滑稽地缠着几缕翠绿的海带。
“李总兵!李总兵!大事不好!祸事了!天大的祸事了!”龟丞相一见到李靖,也顾不上行礼了,声音带着哭腔,指着自己头顶的海带,“您瞧瞧!您快瞧瞧!这成何体统啊!”
演武场上的家将们看着龟丞相那副尊容,想笑又不敢,只能拼命低着头,肩膀可疑地耸动。哪吒悬在半空,踩着他的风火轮,好奇地探着脑袋:“哟,龟老头,您这新帽子挺别致啊?海带龙袍,今年龙宫新潮流?”
“哪吒公子!慎言!慎言啊!”龟丞相气得龟壳都抖了抖,转向李靖,语速快得不像个龟族,“李总兵!我家龙王陛下,今日清晨登朝议政,刚出寝宫,那宫门檐角上千年不动的‘定海琉璃瓦’,毫无征兆地就掉下来一块!亏得陛下躲得快,只擦破了点龙鳞!可这还没完!”龟丞相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陛下惊魂未定,刚踏上通往正殿的‘万载珊瑚阶’,脚下那打磨得能照见龙影的台阶,它…它突然就长了青苔!滑溜无比!陛下他…他老人家一个趔趄,‘啪叽’就摔了个…呃…龙仰面!龙袍挂在了旁边的‘七彩璎珞珊瑚树’上,硬生生给勾成了…勾成了缕空渔网!”
哪吒在半空听得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直笑:“哈哈哈!渔网装?老龙王也有今天?该!让他整天板着个脸!”
“哪吒!住口!”李靖厉声呵斥,脸色却更加难看。他自己刚被“祥云”浇透,现在龙宫又出了这等匪夷所思的倒霉事……他心头隐隐升起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下意识地抬头,狠狠剜了悬在半空的儿子一眼。
龟丞相没理会哪吒的嘲笑,继续痛心疾首:“这还只是开始啊!陛下好不容易在虾兵蟹将搀扶下到了正殿,刚坐上他那把由万年寒玉髓打造的龙椅,想喘口气定定神……咔嚓!您猜怎么着?那寒玉髓雕的龙椅腿儿,它毫无征兆地裂了!陛下他…他又结结实实坐了个屁墩儿!连带着碰翻了旁边盛放东海明珠的玉盏!那价值连城的‘夜明鲛人泪’滚了一地啊!”
小玳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竹简,安静地站在一旁,眉头微蹙,似乎在快速思考着什么。她看着龟丞相狼狈的样子,又悄悄瞥了一眼演武场上那滩未干的水渍和哪吒。
龟丞相拍着自己的龟壳,痛心疾首:“李总兵!这绝非偶然!绝非啊!龙宫上下,今日如同中了邪!虾兵走路摔跤,蟹将钳子抽筋,就连我那在藏书阁整理典籍的孙子,好端端的,顶上的书架子突然就塌了!把他埋了个严严实实!若非他龟壳够硬……”他声音哽咽,“这定是…定是煞气冲天,冲撞了龙宫风水!搅扰了东海安宁啊!”
李靖听得头皮发麻,他强作镇定,沉声道:“龟丞相稍安勿躁。龙宫遭此无妄之灾,李某亦感震惊。只是…这与本官,与陈塘关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龟丞相声音陡然拔高,头上的海带都跟着一颤,他猛地抬手,那根短粗的手指带着无比的控诉,直直指向半空中看热闹的哪吒,“除了这位天生带煞、神通广大、走到哪儿哪儿就鸡犬不宁的哪吒三太子,还能有谁?!放眼这陈塘关,这东海之滨,谁还有这等本事,能隔空就让我龙宫天翻地覆?!”
“嘿!你个老乌龟!血口喷人!”哪吒一听就炸了毛,风火轮火焰暴涨,瞬间就降落到龟丞相面前,六只眼睛(虽然只现出两颗头)怒视着他,“小爷我今儿个连东海边都没沾!就在这破院子里跟我爹练功来着!你龙宫塌了房顶,摔了龙王,关小爷屁事!有证据吗你?”
龟丞相被哪吒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但仗着在理,梗着脖子道:“证据?这还需要证据?!哪吒公子,您那‘闹海’的本事,整个东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那身煞气,就是最大的证据!若非您近日又不知在修炼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引动了煞气冲撞,我堂堂东海龙宫,怎会遭此横祸?”他转向李靖,几乎是声泪俱下:“李总兵!您也看到了!就在刚才,就在这演武场上!您自己…是不是也遭了无妄之灾?”他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李靖还在滴水的官袍。
李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自己被浇透的狼狈样子,竟然成了指证儿子的“证据”!
“爹!那是个意外!”哪吒急道,“是那片破云自己不长眼!”
“意外?”龟丞相冷笑一声,“那为何偏偏浇在总兵大人您头上?为何偏偏在您训斥哪吒公子的时候?这接二连三的‘意外’,未免也太巧了吧?”他对着李靖深深一揖:“李总兵!我家龙王陛下震怒非常!此刻已点齐兵马,正会同西海、南海、北海三位龙王陛下,驾临陈塘关!誓要向您讨个说法!向哪吒公子讨个公道!老朽先行一步,就是给总兵大人您提个醒儿!此事,龙宫绝不会善罢甘休!您…您看着办吧!”说完,他顶着那缕海带,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转身就往外走,步履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东海的冤屈。
演武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家将们大气不敢出。
李靖站在原地,浑身湿冷,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死死钉在半空中同样有些发懵的儿子身上。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怒火,有被牵连的屈辱,更有一种“果然又是你”的绝望和疲惫。
“李、哪、吒!”李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你给为父滚下来!立刻!马上!”
哪吒看着父亲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再看看龟丞相消失的方向,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真的闹大了。他脚下风火轮的火焰都弱了几分,梗着脖子强辩:“爹!真不是我!那老乌龟瞎说!龙宫倒霉关我什么事!我……”
“下来!”李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哪吒,那凌厉的气势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否则,休怪为父今日……执行家法!”
小玳默默地从龟壳书箱里又拿出竹简和笔,看着剑拔弩张的父子俩,轻轻叹了口气,提笔写道:“癸卯年六月初七,午时二刻。东海龙宫龟丞相来访,指控哪吒公子‘煞气冲撞’,致龙宫发生系列重大意外事故,龙王陛下及另三海龙王正率兵前来问罪。李总兵情绪极度激动,已亮兵器。父子冲突升级至‘家法’层面。东海局势…危矣。”她顿了顿,又在末尾加了一行小字:“另:龟丞相头顶海带造型,或为新型装饰?存疑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