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卤味惊四邻,翠花婶探营

窝棚里,陶罐“咕嘟咕嘟”的低吟如同催眠曲。

林小满和阿福围坐在灶边,眼巴巴地盯着罐口袅袅升起、带着浓郁肉香的白汽。灶火的微光映在两人脸上,跳跃着期待的光芒。尤其是阿福,鼻子不停地翕动,喉结上下滚动,那勾魂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小手,反复撩拨着他肚子里刚刚被冷炊饼填满的馋虫。

“小满哥…好…好了没?”阿福第无数次压低声音问,眼睛都快粘在陶罐上了。这味儿比昨晚的酱爆猪杂还要勾人,醇厚得让他心尖儿都跟着颤。

林小满用树枝小心地拨开罐口的浮油和葱末,用最后一点“香草”叶子冒充的,看了看里面翻滚的汤汁。汤汁已经收浓了一些,呈现出诱人的浅褐色。他用树枝戳了戳一块猪肚,软糯中带着弹性,正是火候。“再等等,让滋味儿吃得更透些。”他舔了舔嘴唇,强忍着立刻捞一块尝尝的冲动。好饭不怕晚,这卤味,时间就是灵魂。

就在这时,“笃笃笃!”几声带着点试探和好奇的敲击声在窝棚那扇摇摇欲坠、用破草席勉强遮挡的“门”上响起。

林小满和阿福同时一惊,警惕地望向门口。赵三的人?这么快就找来了?

“阿福?阿福在里头不?我是你翠花婶!”一个带着点市井妇人特有爽利和好奇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翠花婶?阿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紧张退去,换上了几分局促和茫然。他看向林小满,眼神询问:开不开?

林小满也松了口气,不是赵三就好。听这称呼,应该是邻居。他朝阿福点点头。

阿福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拨开挡门的破草席。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材微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着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根木簪。圆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红润,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十足的精明和探询,此刻正努力地往窝棚里张望,鼻翼还下意识地翕动着,显然是被那卤香味勾来的。

“哟!阿福!还真是你们这儿啊!我说这香得邪乎的味儿打哪儿飘出来的呢!”翠花婶一见阿福,立刻堆起笑容,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越过阿福的肩膀,精准地扫向窝棚深处、那口正冒着诱人热气的陶罐,以及坐在灶边的林小满。“这位是……?”

“翠…翠花婶…”阿福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让开身子,指着林小满介绍,“这…这是我小满哥,林…林小满。”他又指着翠花婶对林小满说,“小满哥,这是…是翠花婶,住…住巷口…”

林小满赶紧起身,学着本地人的样子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翠花婶好,我是林小满,刚来此地不久,和阿福兄弟暂住在此。打扰街坊了。”

“哎哟,不打扰不打扰!”翠花婶嘴上应着,脚下却像装了滑轮,毫不客气地就挤了进来,目光在狭小的窝棚里飞快地扫视了一圈。虽然依旧破败,但明显被收拾过,屋顶补了,地面也平整了些,角落里还垒了个像模像样的砖灶……最吸引她的,还是灶上那口陶罐!

那浓郁醇厚、带着肉香、酱香和一丝奇异辛香的温暖气息,正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比在外面闻到的更加霸道,更加诱人!翠花婶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啧啧啧!香!真香!我说小满兄弟,你这锅里炖的啥好东西?婶子我在巷口就闻着了,勾得我这心里头跟猫抓似的!”

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小满,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馋意。

林小满心中了然,原来是卤水的香味把邻居引来了。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或许能拉近点关系?他笑了笑,指着陶罐道:“让婶子见笑了。就是点不值钱的猪下水,猪大肠和猪肚,还有几根骨头棒子,加了点豆酱和山里的野草香料,胡乱炖炖。”

“猪下水?!”翠花婶眼睛瞬间瞪圆了,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就那臭烘烘的肠子肚子?能…能炖出这味儿来?”她可是知道那玩意儿有多难伺候,洗不干净那股子骚气能熏死人!可眼前这锅里飘出来的,明明是勾魂的肉香!

“婶子不信?”林小满看出她的怀疑,拿起灶边的树枝,小心地从翻滚的汤汁里捞出一小段炖得色泽棕红油亮、微微颤动的肥肠,又捞起一小块同样色泽诱人、质地厚实的猪肚,放在一片干净的大叶子上,递到翠花婶面前,“婶子您尝尝看?”

那卤肥肠和猪肚近在咫尺,浓郁的酱香混合着肉香和淡淡的辛香直冲翠花婶的鼻腔。肥肠段被炖得软糯适中,表面挂着晶莹的汤汁,微微颤动着,仿佛在无声地邀请。猪肚条纹理清晰,吸饱了汤汁,显得饱满诱人。

翠花婶看着叶子上的东西,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理智告诉她这玩意儿以前有多招人嫌,可这香味……实在太霸道了!她活了四十多年,就没闻过这么勾人的卤肉味儿!而且看这卖相……她犹豫了不到一秒,美食当前,那点心理障碍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那…那婶子就…尝尝?”她伸出手,也顾不上烫,用两根手指捻起那一小段肥肠,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肥肠入口的瞬间,翠花婶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软!糯!弹!牙齿轻轻一碰,那层软糯的外皮就顺从地破开,内里是带着一点恰到好处韧劲的肠壁。没有预想中的任何异味!只有浓郁的、醇厚的咸鲜酱香!油脂的丰腴感在口中化开,带着猪肉特有的甘美,被那若有若无的辛香完美地中和,不仅丝毫不腻,反而激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合鲜美!那滋味层层叠叠,厚重而温暖,仿佛带着魔力,瞬间俘获了她的味蕾!

“唔——!”翠花婶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也顾不上斯文了,三两口就把那一小段肥肠吞了下去,又立刻拿起那块猪肚塞进嘴里。猪肚的口感更加厚实弹韧,咀嚼起来更有满足感,吸饱的汤汁在齿间迸发,鲜味更加集中!

“天爷啊!”翠花婶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沾的酱汁,看向林小满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惊和毫不掩饰的赞叹,“神了!小满兄弟!你这手艺真是神了!婶子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吃过这么入味、这么香的下水!比那正儿八经的卤肉铺子强十倍!不,一百倍!”她激动地拍着大腿,“这肠子肚子到了你手里,真成精了!”

阿福在一旁看得与有荣焉,憨憨地笑着,仿佛被夸的是他自己。

林小满谦虚地笑了笑:“婶子过奖了,就是胡乱弄弄,东西便宜,就得多花点心思。”

“这可不是花心思就能弄出来的!”翠花婶连连摆手,目光再次热切地投向那口仿佛能点石成金的陶罐,“小满兄弟,你这…这卤汤卖不卖?给婶子也盛点?家里那口子就好这口下酒的!我出钱!”她说着,就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荷包。

“婶子说这话就见外了。”林小满连忙拦住她,他正愁没机会拉近邻里关系呢,“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婶子不嫌弃就好。”他拿起一个相对干净些的破瓦罐,阿福捡回来的,用树枝从陶罐里捞出几段肥肠、几块猪肚,又舀了几勺浓稠的卤汤进去,直到瓦罐装了七分满,递给了翠花婶。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翠花婶嘴上推辞着,手却诚实地接了过来,沉甸甸、热乎乎的瓦罐捧在手里,那诱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让她脸上的笑容像朵盛开的菊花,“小满兄弟,你可真是…太客气了!婶子都不知说啥好了!”她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市井妇人特有的精明和热情,“我看你们这棚子…唉,也不是个长久的地儿。你们哥俩要真打算弄点吃食买卖,光在这河沿边可不行,风吹雨打的,还招人眼红。回头啊,婶子帮你打听打听,看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破铺面出租!这青州城里头,三教九流,消息灵通着呢,婶子我门儿清!”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林小满眼睛一亮,连忙拱手道谢:“那可太谢谢婶子了!我们兄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正愁没个门路呢!要是能有间小铺子遮风挡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包在婶子身上!”翠花婶拍着胸脯保证,捧着那罐宝贝卤味,喜滋滋地转身就走,走到窝棚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对了,阿福,小满兄弟,你们弄这卤味是好,可这味儿太招人了!晚上睡觉警醒着点,门…呃,草席关严实些!财不露白,香…香也怕贼惦记!”说完,才扭着腰,哼着小调,心满意足地消失在巷口。

送走了热情洋溢的翠花婶,窝棚里重新安静下来。灶上陶罐里的卤汤依旧在“咕嘟咕嘟”地低吟,香气更加沉郁内敛。

“小满哥!翠花婶…她…她帮咱们找铺子?”阿福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说话都有些结巴。

“嗯,这是个好消息。”林小满点点头,拿起树枝,终于可以放心地给自己和阿福各捞了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卤下水。肥肠软糯,猪肚弹牙,汤汁浓稠咸鲜,浸润着每一块食材。一口下去,温暖从舌尖直达胃底,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不安。

他一边吃着这简陋却无比美味的晚餐,一边看着跳跃的灶火,心中那个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有间小馆”的念头,如同这锅越熬越香的卤汤,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滚烫。